西出阳关无故人

从河北出发,顺着黄河来路一直往西,到达陕西。第一次看到连绵的山,第一次看到平躺在身边,淌淌流过的黄河。

我站在火车疾驰的窗边,惊讶无比。那么大,笼罩在我面前的巨大的山河。我第一次看见。

我对于西安有很多特殊的感情,特殊到我也不知道这份感情从何而来,可能就像郑钧写出《回到拉萨》一样,我第一次来到它面前,就毫不迟疑地拥抱了它。虽然这座城市的火车站破烂不堪,这里的人们方言浓重,这里遍布很多小偷,疑犯,外乡人。但是西安,就像黄河一样,无声地接纳了他们,接纳了我们。

如今,是我在这座城市的第三个年头。西安的早晨,西安的傍晚,西安的古城墙,西安的护城河,都成为我百无聊赖生活中的一部分。

想这些的时候,最后一页书刚好被我翻完。我打了一杯香蕉牛奶,坐在宿舍拥挤的房间里。这不到十五平的房子里住了五个人,塞下三张上下铺,三张大书桌。西西住在我正对面。此刻,正在我背后的位置上放着什么电影,配乐咿咿呀呀像婚丧嫁娶,西西跟我说,那是苏格兰风笛。

我狠狠嚼了一块没打碎的香蕉,继续发呆。

西西这人很有意思。

刚认识她时,她就像个好奇的小狗,向往一切新的东西,一切刺激,向往未知的瞬间,遇见、意外、感动。

一切不实的东西似乎都值得去追随。

她那时候的样子很吸引我,当然我也知道,人是会变的。

西西开玩笑说她是农村人,从石家庄来,那个全国最大最压抑的农贸市场,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们,大都找个拆二代,嫁了,从此过上了庸俗享受的一生。而她非得跑到几千里之外来,看看远处的生活是什么。

我听她戏谑的语气笑起来,对于远方和未知的向往,她和我一样。即使远方除了远以外,没什么不同。

高三那年的夏天,和我一起在泥巴地里长大的伙伴们,仿佛一夜之间都跑去了北京和天津上学,连我邻居家成绩最差的孩子,户口也办到了新疆。那一刻我才知道,合着我们一起玩这么多年,原来咱不是一个等级的人。后来,他们有人去了北京读全国最好的大学,有人去了香港,也有人读了技校,而我,拿着高处二本线二十分的成绩单,依然无路可走。我从人群里挤出校门,把成绩单扔进了离我最近的垃圾桶,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了离开。

西安,这座古城,离我的家乡有一千多公里远。这样的距离,似乎可以洗清一个人的身世和所有过去,这样的距离,似乎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而我,喜欢新的开始。

当年我上火车的时候,我好像没犹豫。


西西成为我舍友的前半年里,我一直和大家相敬如宾。那时候两个河南的舍友出门总爱叫上我,而我好像一直靠吃食堂和泡面度日。然后有一天夜里,我说,谁去看音乐节啊。

第一次和西西一起玩是个夏天。记得那时候夜里下着雨,我俩一起走在学校阴暗的石灰路上,一起坐在那时还没建好的实验楼17层顶楼喝雪顶咖啡。那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路才能走得更稳一点,那时候都很迷惘。

那年西安照例在世园开音乐节,那年顽童MJ116还没火,十点多钟压轴上台唱歌的是谢天笑。

向阳花的音乐响起,所有人跟着音乐蹦哒。好像天黑也不怕,下雨也不怕。我俩在市区一个青旅住下,老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单身,热情,常常徒步旅行,说好看完演出夜里回来请我们喝酒。

也是那一天,第一次见到扎西和十一。

那天路上,十一梳着脏辫,穿一件牛仔外套,袖子卷起来却没有纹身。扎西还穿着那件旧外套,橘子用不知道哪来的一根绳子栓在扎西手上,一步也不离开他。那时候,我们还以为扎西和橘子是小情侣。

在陌生的城市里,我和西西臭味相投,一起在人群里拥挤着蹦野迪,一起骂某人有多傻逼一起在乐队现场蹦哒pogo,一起在酒吧里弹吉他唱歌任意胡闹,也在炎热的夏夜里一起吃路边的麻辣烫一起喝酒。

如今,我们确实一起经历过很多,我的初恋,再恋,和更多次的不知名遇见和别离;我们一起喝醉过很多次,在熟悉或不熟悉的床上醒来,第一句话要问对方在哪里。

她算是我的闺蜜,但其实这样说我也是心虚的,虽然我们一起走南闯北,但却没刻意说过什么心里话。她最爱谁我知道,可我不会问起,我最爱的人她也是知道,她也从不说起。

九月来的那天,西西又一次喝醉,从隔壁的床上醒来,地上的烟酒一片狼藉,我穿过走廊,扒开男人的手臂,晕乎乎地将西西从床上拉起,步履艰难栽倒在床上。

西西一身酒气,好像是看清了我,趴在我身上呢喃:

一一 我只有你。

那时候凌晨五点,扎西起床要飞往南昌,唐作为昨晚唯一一个没有喝醉的人,依然穿着昨日的黑色卫衣醒来问候,黑色浓厚的夜雾还没散尽,一行人就要踏出旅店。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

可能,

你知道吗,

我们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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