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给你讲个故事,你可不能哭啊。
余波来到这所医院已经有不少日子了,自从上次看见东西余波已经记不大清了。他是在一次长途出差中发生的车祸,幸运的是他从死神那里捡了条命,但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医院检查说是视网膜血管堵塞,如果及时治疗是可以恢复的,只不过发现车身下的余波时间早已过去很久,所以余波不得不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
接受失明的事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余波从一个正常的职场新人转变成了一个大家眼中的“残疾人”,公司虽然表示了很大程度的慰问并且相当有诚意的拿出抚恤金,但是余波心里也知道不可能再继续工作了,他很有体面的主动提出了辞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出了公司的集体宿舍。
这一切都是余波的母亲替他办理的,年迈的母亲常年在农村照顾余波的父亲,这次儿子出事母亲独自一人过来照顾余波,院方表示一旦有合适的捐献者自然会通知余波他们。余波的母亲担心自己的儿子想不开做出傻事,一直不肯回老家,余波向她保证多次后,老太太才回老家,毕竟秋收的日子也快到了,家里还有好多事照料,老太太走之前向医生护士们说了好多话,还问余波有没有要说的,余波坐在床上,对着空气说道,
“一路注意安全,我送不了你了,到家打个电话吧。”
噩梦
余波这几天总是被同样的噩梦惊醒,那场景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回公司的路上,刚敲定一笔业务的他正在和司机老李兴奋地说着,副驾驶同行的同事小张则表示要让余波回去请客,三人正在说笑地时候,谁都没有发现对面的一辆轿车异样的行驶状态。
那是一辆失去控制的轿车,在这一条只有两车道的路上,任何细小的情况都会演变成灾难,余波只听到老李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是剧烈地震动,余波觉得那是一种全身都要炸碎的感觉,呛鼻的浓烟迅速蔓延到两辆失事的车中,余波发现同事小张已经没有了气息,余波想到昨天刚收到小张的结婚请柬,心中悲痛万分。
老李还活着,但是只剩一丝气息,余波挣扎地想要往前爬,但身体感觉像是要撕裂一般。就在这时,余波仿佛听见什么声音,但是自己已经力不从心,终于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余波总是感觉那声音很熟悉,每次在梦中他都会重复这些情景,可每次有都是同样的醒来。
现实
余波艰难的做着检查,他每次也不抱希望能再次见到光明,他也不想在看看这个世界,他不知道假使他重见光明,如何面对小张的未婚妻,如何面对老李的老伴,一想到这些余波的头就要炸了,他每天最盼望的就是护士推他出去散步,其实他心中另有打算。
今天余波对管床的护士说,不想去医院门前那块草坪了,那里人来来往往的太吵闹,让人心烦。他想去医院的楼顶上吹吹风,那里最安静。护士只好请示领导后每天都推着余波去天台,后来余波说要走着去,护士执拗不过只能从他,入秋了的天台秋风凌冽,余波从没感到如此神清气爽,剩下一旁的护士瑟瑟发抖。
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余波的皮外伤基本痊愈,只是眼睛的问题余波已经逐渐地适应,随着入院的病人慢慢增多,也就很少有人去主动关注视网膜捐献的问题了。到了晚上,护士查床的时候,发现余波并不在病床上,问过其他病人后得知晚饭后余波就没回病房,护士马上通知了管床大夫,大夫听过余波的情况后问道,
“他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者提到过什么地方?”
“没有啊,每天都是老样子,吃饭,散步,睡觉。”
“散步,每次都是有人陪着吗?去哪散步?”
“是的,每次都有护士陪着他,刚开始在医院门前草坪,后来他嫌吵,就一直去天台。”
“天台吗?”
“您说他自己去天台?以目前的情况他是不可能自己去的,”护士忽然想到什么,“只不过每次去天台,他都要走的很慢,而且嘴里还在念叨什么。”
医生低头思索着什么,突然眉头一紧,“不好!赶快去天台!他那是在计算自己的步数!”
赵小仙儿
余波终于艰难地来到了天台,他用手摸索着天台的门确定那里有一个明显的突起,那是上次他来的时候做的记号,站在那里只要再往前走21步就能解脱了,余波用了整整半个月记清了这些事情。他不想在这个世界苟活了,本来想安心工作却突遭横祸,想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却变成了家庭的累赘。
想到这些,余波那些痛苦的记忆又回来了,梦中的场景与现实的痛苦相互交织,余波慢慢地向前走着,“还有10步就再也没有痛苦了,爸妈,下辈子我再报答你们了。”余波继续向前走着。
“哎!你还真想死啊!”
余波被这黑暗中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没事吧你,你说你一盲人居然自己走到天台,也真是个人才,死了多可惜。”
“你是谁?”余波挣扎地站了起来。
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后,“我叫赵小仙儿,也是这个医院的病人,刚才救了你一命不用谢我了啊!”
话说完,护士和医生就冲进天台,一个健步地把余波搀扶住,然后责怪地说道:“余波你想做什么!走,赶快回病房。还有你,赵小仙,大晚上的你来天台做什么?”
余波被护士架着往回走,只听见身后的赵小仙又是一阵清爽地笑声,“我来这看风景啊,顺便帮你们救了一命,不用谢啦。”
白驹过隙
自从上次天台事件发生后,余波的看护等级就上升到最高级,这让余波感到十分拘谨,虽然他保证过不再发生类似事件,但院方出于各种原因考虑依然对他采取最高看护处理,去天台散步更是被明令禁止,不过有一点转变的是,赵小仙儿的出现让余波的生活出现了一丝光明。
赵小仙儿几乎每天都会过来跟余波聊天,余波得知她比自己还要小2岁,觉得沟通起来确实不是很费劲,与其每天和例行公事的护士们打哈哈,不如和赵小仙坐着闲扯淡有意思。
“哎,余波,我能不能不叫你名字啊,好拗口啊,像我一样换个既好听又好叫的名字,多好,嗯,叫你波波怎么样?”
“这名字不好听,和那个主持人一样的,不好不好。”
“真麻烦,叫你大波,怎么样?”
“这多不雅啊,亏你想的出来。”
“哎呀,不管了,就叫这个了,你不愿意听那是你的事,反正我就叫这个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大波”和“小仙儿”成了无话不谈的病友,病房里两个人的笑声成了独特的风景线,不过小仙儿总是对自己的病情闭口不谈,余波发现包括护士和医生也都对小仙儿的病讳莫如深,余波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个普通的病人的病情居然成了最大的秘密。直到那一天,余波才真正明白了小仙的情况。
那是入冬的一天,经过多次努力余波终于被允许在医院外的草坪上活动,余波操练着不是很熟练的盲人拐杖,小仙儿在旁边鼓励着他,不到一会余波就紧张地全身冒汗,小仙儿陪他坐在树下的长凳上。
“哎,大波,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什么病吗?”
“是啊,不过如果这涉及到隐私,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也不是什么隐私,我其实,其实是肾病。”
“肾病?是需要透析的那种吗?”
“嗯,其实之前做过一次手术,但是手术中出了些问题,我出现并发感染差点死掉,主治大夫自杀了。”小仙儿淡淡地说着这一切。
“啊?这么严重!怪不得医院对这一切闭口不谈,那这是医院的责任,你应该去追究。”余波有些生气地说道。
小仙儿似乎没有听见,接着说道:“那个主治医生,是我父亲。”
小仙儿把头靠在余波的肩膀上,手紧紧地挽着余波的臂弯,小仙儿楠楠地说着,“还记得那天晚上吗?我父亲当时就是在那里跳下去的。”
余波抚摸着小仙儿的头发,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你那天在天台,是在思念他吧。”
“不,”小仙儿回答道,“其实那天晚上,我也打算从那跳下去的。”
从那以后,“大波”与“小仙”约定彼此都要坚强活下去,于是两人经常互相扶持着享受生命中的时光,两人不顾别人的眼光一起看电影,小仙儿负责给余波讲解剧情;两人还结伴去游乐场玩,小仙儿一直跟余波开心地描述旁人异样的目光,两人得意的哈哈大笑;骑行双人车的时候,余波负责出力蹬骑,而小仙儿就是指挥官;余波最难忘的就是那次双人蹦极,小仙儿一直嗔怪地说余波看不见所以不害怕,余波则紧紧地抱着小仙儿。
“哎,大波,你这么用力快勒死我啦!”
“我怕我找不到你!”
“找不到怎么办啊!”
“那就死吧!”
山谷中回荡着两人的欢笑声,如果真的有死神,它会不会放手。
决心
小仙儿最近透析的时间越来越长,看望余波的时间也慢慢减少,余波趁着护士换班的时候,自己慢慢走到小仙儿的病房,他没有听到小仙儿的声音,他知道她一定在睡觉。他慢慢挪步到小仙儿的床前,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看见她,他抚摸着小仙儿光秃秃的脑袋,小仙儿总是自嘲自己是一颗卤蛋,余波心中知道对于女孩子来讲秀发没有了代表着什么。
“你来了。”小仙儿慢慢睁开眼睛。
“嗯,过来看看你。”
“幸好你看不见,不然以我现在的样子,那一定很恶心。”
“不恶心,卤蛋怎么会恶心。”
“真讨厌!”
“小仙儿,你的病,是不是必须要有肾源才行,这么久都没有合适的吗?”
“咳咳,嗯。”小仙儿艰难地说,“一般来说直系亲属配型比较容易成功,可是,你也知道。”
“你妈妈呢?”
“很小就不在了,不知道是死是活。”小仙儿的喘息声有些沉重。
安顿好小仙儿后,余波一直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过了很久他走到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叩开了门。
“您好,医生,我想做个检查。”
结局
余波的肾源和小仙儿的并不匹配。
得知消息后的余波坐在病床上整整一下午。到了晚上,小仙儿来找她,说是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非要让余波陪她吃她最爱吃的鸡排面,余波早已习惯的拿出了芥末,他知道这个是小仙儿的最爱。
“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啊?”余波已经习惯了闻到芥末不打喷嚏,因为他知道这是代表了小仙儿在自己身边。
“已经找到我妈了,不过她在国外,过几天就可以回国,然后安排检查事项了。”小仙儿大口地吃着鸡排面,热腾腾的锅气混合着芥末的味道,这场景重复的出现在余波和小仙儿每天的时光里。
“那太好啦!”余波兴奋地喊道,“那先祝你手术成功,来,以水代酒,干杯!”
两人的水杯碰出了最动听的声音。
赵小仙儿并没有坚持到她母亲回来。
余波一直摸着小仙儿留给他的东西,一张两人的相片,那是他们蹦极时的样子;还有一段录音,那是小仙儿最后一次透析前录的。
“哎,大波,你说你傻不傻,背着我偷偷地去做肾源筛查,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我可是赵小仙儿!我是仙,没有神仙办不了的事,懂不?只是神仙救不了自己罢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我骗了你,我妈妈的事情是我瞎编的,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不开心,你开心时的样子我最喜欢了。对了,你要答应我几件事,绝对不能拒绝,绝对!你要记好了啊!
第一,我已经申请好了器官捐献,相关审查步骤都做完了,我的视网膜捐献给你,我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留恋就是大波你了,希望你替我们好好地凝望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第二,我已经告诉护士了,你的爱好,你的脾气,你的优缺点,你不要生气啊,我只是担心你嘛,没有我的陪伴怕你想不开嘛,哈哈。你要听护士医生的话噢,好好恢复。
第三,大波,我本是一无所有之人,然而老天却突然给了我所有的温暖和幸福,那就是你,可是现在我又要一无所有了,这种感觉好难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忘记了我的病痛,可是越幸福我就越害怕,因为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如果你和我此生还有缘分,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别忘了,我是赵小仙儿,我在这里祈祷,我如果投胎一定会找到你的,你可不要忘了我啊。”
录音播到这里就剩下小仙儿剧烈地咳嗽和痛苦地呻吟声。余波坐在树下的长凳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将来
故事讲到这里,余波望着对面的女孩说道,“这就是我的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女孩的眼角湿润了,“所以,你的眼睛其实是她吗?”
余波点了点头,“不如我们先弄点吃的吧,说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你想要吃什么?”
“一份鸡排面,”女孩泪眼婆娑地拿出一份报告,那赫然是一份心脏捐献的报告,报告上捐献者的名字跃然纸上。
那是余波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我可以讲讲我的故事了吗?”女孩微笑地说着,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管芥末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