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定要写点什么,来表达眼中世界的极其迫切的原始欲望,对每一个写作者来说,既是原罪,也是救赎。
1、
每当写一个短篇,于我而言最难的三个部分分别是:1、草拟标题 2、开头 3、进度条滑到三分之二所遇到的「坎儿」。出人意料的是,今天前两个部分居然不约而同地消失了,这实在是非常罕见。看了看表,写到这里时,我用了两分钟不到。实在是意外之喜。我想大概是自我救赎的意愿太强烈了罢。
我那惨淡经营的没多少人看的公众号,许久不曾上去,前两天登录后台看看,居然也会有人留言说:喜欢你的文章,但怎么那么久没更新了啊?小心我取关!留言的是一个有着可爱的简笔画头像的女孩子。
我心里忽的就一动。微信后台有48小时后不能回复留言的限制,想到她大概也会看到这篇文章,那么有着简笔画头像的女生,特地在这里和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陌生的你的鼓励。
深感安慰。我一直非常认同这个观点:写作这种事情,想到就应该立马去做。无论你写得多差,总会有人在某个时间地点和你产生共鸣。两个陌生的灵魂以最古老的抒情方式,在完全偶然的境况下突然缔结了某种纽带,它孤单而私隐,浪漫又转瞬即逝。这大概是读者之于写作者最好的馈赠罢。这种感觉委实妙不可言。
在这没有写作的一个多月里,眼里的天空和晚霞也觉得变成了黑色,每一天心里都毛得发慌,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我要写!我要写!只觉得响遏行云,震耳欲聋。只有懒惰的手呵呵一笑,不为所动。于是潦草地看了好几本书,心里终究不安。哎,也没办法把书吃进去。
倘若把人生比作行路,那么我的前22年就像走在一条平坦开阔的大路上,去什么地方,吃什么午餐,淋哪些雨,爱什么人,几乎都隐隐固定在一个看不见的框架内,毫无波澜可言,只觉生活幸福而美满。而在这个六月,我的这条大路突然走到了尽头,面前突然「呼啦啦」地涌出来无数条崎岖的小道,密密麻麻,目视不能尽。我站在路口,仿佛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又都不能去;仿佛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又都不能做。我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头晕眼花,脑袋里像塞进了十万个铅球,只觉得自己又呆又傻。沉思良久,在无数揪心的徘徊和深夜的哭泣之后,我终于迈步踏上最窄的那条,那条弗罗斯特的路。
于是七月,我背着书和kindle,独自来了北京。
2、
18岁高考完的夏天,我家办喜酒,时光美得像摄人心魄的无际原野一样。黄昏时我和最好的朋友爬上村子里高高的水库堤坝,又跃上闸口的水泥小屋,坐在粗糙的平顶上满眼笑意地看着太阳落山。绿色的蚱蜢时不时从青草中扑腾而起,只飞了一米,又从低空中栽下来。清风像温暖的春水一样抚遍全身,伸出手托着风儿,像托着一块透明的果冻,轻飘飘,甜蜜蜜,又软又滑。我的好朋友笑眯着双眼,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烟,咧开嘴抽了起来。烟灰一丝丝往脑袋后面飘去。我最讨厌抽烟,却也觉得这样的时刻无烟不可,便和好朋友讨了一颗,然后朝后躺成个大字,心满意足地胡乱抽着。无人无物,无过去亦无未来,天地悠悠,万物屏息,粲然泪下。
好朋友望着无纹的青绿水波,并不看我,只笑着问:你怎么不去北京呢?
我说:为什么一定要去北京呢?
填报志愿之前,妈妈也一遍遍说:去北京吧。去北理和北邮都好。顺便全家一起逛故宫,爬长城。
我心想:妈啊,长城有什么好爬的?而且北京空气质量多差啊?上个街还得戴口罩,四年下来保准折寿。人潮如海,浩浩汤汤,呆久了容易迷失自我,身体和精神都不自由。听说北京土著们还无比排外,相较之下,南粤才是我心中所梦想的热土。
南下!南下!我要报中大,我要去海边。
那颗暑假的烟燃得无比漫长,四年后才烧到烟屁股。好朋友信誓旦旦满腹豪情壮志干云地如愿去了北京,我打点行装,满怀期待地把脚踏上自由之地。烟烬全部熄灭的那一刻,堤坝上的两个愣头青谁也未曾想到,两个人的命运竟会如此交织,在历史主舞台的台底,时间像爱恶作剧的孩子,和群众演员们玩了一局不大不小的黑色幽默。四年后我决意来了北京,他却早早地跑去了深圳。同样的南北,不一样的人。今后聚少离多,何日可再爬上大堤,就着日色点一颗烟?
3、
似乎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深处都对北京有某种情结,或多或少。有的人发誓永远不会去北京发展,比如我;有的人坚定不移地要在北京扎下深根,就像好朋友曾经那样。人们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来北京了,或者怎么就贸然离开了,一切都像个吊诡的悬谜。他们喧嚣热闹,来来去去,或喜乐或悲壮的故事摞起来可以刺破银河系。而北京却永远默默无言。它只是立在那里,像一架沉静无声的巨型吞吐机。
没有人能百分百确切地预测到自己是否会来北京。我想这就是北京最令人着迷的paradox罢。
写到这里,我方才突然意识到:嗬,我现在也是一名北漂了啊。顿时情不自禁地「扑哧」一声,自嘲般地笑了出来。在新闻媒体多年来制造形成的语境里,只要谈到「北漂」两个字,就自动和阴湿昏暗的地下室、几个小时的通勤时间以及上顿饱下顿饥的悲惨生活联系在一起。其实并不全是这样。北漂,又或是上漂、广漂、港漂,甚至在自己家乡工作奋斗,怀揣着梦想的青年人们,他们的生活其实并无二致。该经历的迷茫都一样经历,而当收获的喜悦降临时,也绝不会因为所处的城市不同而有所折扣。
此刻我坐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尚无远虑地在自己电脑前写这篇文字,自觉已经足够幸运。前两天我收到一直以来最想进的公司的offer时,心中就像有一块大石落地,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你小子行啊,终于得到从事自己最喜欢的行业的机会了呀。我握着这根行业入场券一般的橄榄枝,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过去满怀不确定性的所有努力,现在看来都是多么值得。近忧自然还有很多,租房是其中之一。但生活的大轮廓已经慢慢浮现出来了,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光明美。未来可期。
上午接到师姐阿鹿的电话,提到我的近况时她大为惊讶:「真的吗?你确定了吗?可千万要想好了。靠文字吃饭真的太需要天赋了!」当时我只好一笑带过,不置可否。现在我想说:阿鹿,谢谢你中肯而实在的建议。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天赋几何,试过之后即使不遂人愿,也能够在今后的人生中安然面对自己,不虚此行。何况万一成功了呢?咬咬牙坚持下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一直很喜欢这一句话:生活永远是更广阔的世界。自己写的,送给你们。
现在我来到了北京,告别了珠海的碧海蓝天和醉氧般的清冽空气,每天的鼻屎遽然增多,耳垢又硬又黑,我却兴致勃勃地为神秘莫测的人生而翘首期盼着。人们以前会听《北京北京》,现在可能听得更多的是《一个人的北京》。那些灰头土脸匆匆逃离的,挤破脑袋想要钻进来的,北京啊,一个梦想诞生与破灭之地,一个良品率超过50%的造梦机。
北京啊,北京。
后记:
写到三分之二还是遇到坎儿了。
无论如何,
救赎完成了罢!原罪也该要扛起来了。
谢谢所有的人。
谢谢你。
写作:by易岚
编辑:by易岚
易岚,INTP,当下处于认识世界和追求理想的清醒状态中。于己的道德底线约等于凡人的平均道德上限。外表粗糙的理想主义者,内心精致的非利己主义者。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