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沙很轻,奇诡的风一吹便浮躁的扬起,化作千奇百怪的形体与面相。在这黑色的时间的沙漠里,J走着。那千变的黑色在沙丘间穿行,看起来如此厚实而真切,J走着,在这虚假的喧嚷。脚步没有停下的意思,可这不是他的意愿;他渴望遇见,他拒绝了为数众多的表象;他迷失在无尽的荒芜,但其实,本就无所谓方向。
“不要在意前路,任何一个方向都通向你的目的地——你的墓地。”J遇见过一个法国诗人,一个轻狂的法国诗人——用他自己的话讲。他与黑沙舞蹈,不在意它们的暗淡,将舞步延伸向前方的死亡。他说:“轻狂是一项特权,一门艺术,那是那些明白一切信条之虚幻,而构想了对一切信条之厌恶的人,对肤浅的追求。生命,时间和历史都是虚无,所以只有追求肤浅,才能治好“是己所是”的病症,不为自己有个灵魂而脸红。”J的世界在虚无的解构中支离破碎,色彩隐去,露出被掩盖的荒芜。
“战争是万物之母。不晃动的混杂物终将衰变。”一个人曾观赏着战争,走过J的身旁。从那时,J感到背后不可抗拒的推力,感到自身一刻不停的无谓反抗。
J曾与一位慈祥老者相识,他们结伴而行,直到一天,黑沙凝聚为手,赐予他一杯毒酒。他没有拒绝。他在时间中的最后一句话是——坚强起来吧,朋友,哪怕你仅仅是来收纳我的尸体。
那致命的液滴飞向那闪光的身躯,逐渐失去轮廓,从某个不可知处折射出一道光,纯粹而令人生畏,就像那个与J擦肩而过的诗人所说——即使没有形体也无法衡量。
往后,J游走于无尽的纷扰。
一位无比孤独的人带给他最终的救赎:“要么孤独,要么庸俗。”这也是一场最终的下坠,令J成了J,令孤独真正孤独,附着在冰冷的时间上。
前方,沙尘暴来临了。
让J难以置信的是,那无穷无尽的多端的变化,只来自于那浅薄的层积。黑色的沙下,是苍白的骨。
风沙碰到J便消失无踪,逐渐显露出的,是由白骨搭成的死亡之梯。
“那就是我的墓地?”
“那就是你的墓地。”
回答J的不是一个灵魂,他通体琉璃,推动着被白光淹没的巨石前来。
“而我会一直前行,不得解脱,但请你相信,我是幸福的。”
J走进他的墓地。
在踏上那苍白阶梯的刹那,J的从前仿佛轰然崩溃。“原来背景终有一天会倒塌。”J想。
J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清楚,前方就是葬身之所。他矛盾着,但他前行着,“尽人事之所能”。
包围在这突然厚实而超脱意识的世界里,在这人人都可拥有却无法流传的经验中,J为自己那位朋友没能走上一遭感到不值。这是这个世界中灵魂唯一的幸福。
在螺旋下沿的阶梯上,在愈发真切的颤栗中,J得到了救赎。没有规避,没有畏缩,痛苦们投入优雅的拥抱,不起波澜。
终点到了。
无法描述那是怎样一个形体。默然伫立于一点,却已是无穷。这世界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过程,都在对它进行拙劣的模仿。
在时间的源头,在时间的终点,J无路可进,无路可退。“我从未这般深切的感到,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是这么遥远,而我的存在又如此依赖于这个世界。”他看见自己的车撞在一棵树上,他没有惋惜。“这个世界与我是这么相似。”
生命依附于时间,于是有了长度。时间不是公式,却给予数学般的演绎;时间不是厄舍府,却让看清之人徒然厌恶;时间不是所罗门,却慷慨收纳依附者的罪恶。
时间便是那块巨石,前进上升,重回谷底。它孤独的前行,伴着无数孤独的旅人,发散出无限的荒谬与反抗。它没有前进的理由,却以自己的前进衍生出整个世界,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承载这一切而成为永恒的那个西西弗斯,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