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我第一次进京的故事。
高考完那年,在度过百无聊赖的漫长暑假之后,我收拾行李北上。第一次买火车票相当没经验, 于是成功get√到一张硬座票, 历时26小时。
进站台的时候,巨大的人潮显然超出了我的预计,列车只停靠5分钟,我感觉压力很大。
在这匆忙的5分钟里,我的五短身材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人人挤我,我挤人人。没有办法,我上不去车,于是我只好拖着行李奔向另一节车厢。
车厢口站着个高个儿的男乘务员,他已经将乘车梯子收起来了,任我百般恳求,他仍表示出无动于衷,这时,车已经快要开了。
我没有放弃继续恳求,脸皮厚的好处在这时候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终于,他将车梯放下了。我近乎感激涕零,甚至忽视了这原本就是他应尽的义务。
我埋头费力的将沉重的大箱子和行李搬上车,车厢里一双粗糙的大黑手接过我的行李,为我挪出了一点落脚的地儿。我顾不上看那双大手的主人,只知道低头不停道谢,顺便再暗搓搓的扩大一下地盘。车厢里人太多,人群都被挤在车门和过道里无法蠕动,不用眺望,我便已经放弃寻找座位。
“你一个人干嘛带这么多东西啊?”
我回过神来,看着现在我对面的说话的人,那双大手的主人。
我解释说我是大一新生,所以带的东西比较多。
他看着我笑,眼角弯弯的,像一只狐狸。接着,他又对我说:“刚才那个乘务员不让你上车,我真想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我愣了三秒,问他是用天马流星拳那种招式还是咏春?
这回轮到他愣住了。
就这样,我们靠在车厢门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认识了这个实际年龄17岁、目测年龄却沧桑如27的少年阿旭,还有他身边的两个朋友。
车上真是很挤啊,挤到连我们站的车门口都满满当当的是人。眼看着下一站又有新的人群要涌来,我们很邪恶的把四个人的行李都堆在车门口,乘务员拿我们没办法,这个入口只好作废,我们缩在角落里得意的大笑,心满意足的背靠着一摇一摆的车厢壁聊天。
阿旭是云南文山人,他只读了20天初中就出去工作了,因为他那火爆爱打架的脾气。多年在外,让比我小的他看起来格外沧桑。我很开心的让他叫我姐姐,他却满不情愿。
他很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对我说,他们出门都是骑大象的,家家户户都这样,他们那儿10岁结婚,12岁离婚。。。。。现在看来都是老梗了,在那个段子手还没有出现的年代里,我们还是笑得上气不接下去。
我说其实我是有硬座票的,但是我实在是挤不到那个车厢了。听到我这样的抱怨,阿旭撇撇嘴说:“一会儿去餐车吃完饭,我送你过去就是了,坐在你座位上的人要是不让,我就……“说着,他做了一个出拳的动作,我看他那个样子只想笑。他也笑,眼角弯弯的,像狐狸。
阿旭,瘦削的阿旭,皮肤黑黝黝的阿旭,穿着黑色小西装和牛仔裤的阿旭,看起来活像个小混混。尽管如此,我却不觉得他是坏人。
他告诉我,晚上餐车开餐的时候,我们去那里吃饭,每个人再多花30块,就可以在那儿趴到天亮。我眼睛瞪得老大,对于第一次硬座出行的我而言,这真是神之攻略。
吃饭的时候,阿旭和我坐在一起,他毫不顾忌的说,遇到我之前,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现在他信了。我当他开玩笑了,他却不依不饶,说,要是我下车离开以后还是想见你,我就去你学校那儿捡破烂,每天远远的看着你,或者去你们学校当守大门的,我不说认识你,就看看你,行不行?
在他不停的各种胡言乱语中,我们吃掉了一大桌并不好吃的饭菜。
正在这时,爸爸的电话打过来了,他告诫我,不要和有意靠近你的外乡人交流,不要和陌生人一起用餐,等等等等。我别过头看着一旁的阿旭,他是有意靠近我的外乡人,我们刚一起用过餐,可是我仍然愿意相信,我们是这趟旅途中可以信任的人。
阿旭告诉我,他们要在郑州下车,找旅馆休息几个小时,然后继续赶路,去甘肃嘉峪关。
我感到很奇怪,嘉峪关,一个只存在于历史课本里的地方。那么远,去干什么?
他用一种我无法言喻的语气,说,干架电网的这几年里,他差不多把全国都跑遍了。
列车行驶到武昌,阿旭突然对我说,只有四个多小时他就要下车了,真希望轮子突然坏掉,让他多呆一会也好。我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半夜的困倦袭来,大家相继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我摇醒身旁酣睡的阿旭,他睡眼朦胧的问我几点,我告诉他,他说我送你去你座位上吧,便起身扛着我的大箱子就往前走。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我看着瘦瘦小小的阿旭,扛着我两只庞大的箱子,艰难的越过人堆,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
比我小五个月的阿旭,现在像真正的哥哥一样,帮我找到我的座位,叫走坐在上面的人,把我的大箱子放到高处,拜托云南籍乘务员一定要记得在我下车的时候帮我把箱子拿下来。
我怯怯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做完这些,只觉得鼻子很酸,有一股难受的劲儿从心底往眼睛里涌。
阿旭就要在郑州下车了。
他安慰我路上一个人要多加小心,我也一直憋着泪。但当他转身一走,我的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止也止不住。我楞楞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消失在前面人群里。
好心肠的阿旭,没脸没皮的阿旭,黑黑瘦瘦的阿旭,像个侠客一般的阿旭。
火车到站了,他站在窗外拍打玻璃,朝我用手做出一个爱心的形状,笑了笑挥手走了。
我用手捂着脸哭,看他消失在外面黑漆漆的世界。
我知道,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列车继续前进,窗外已经开始泛白的华北平原,一望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