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凌歌城千万城阙,却容不下她一人,那太极宫翠围珠绕,夜夜笙歌,却留不下她一次。
当他将那把雪域利剑插入她的胸口,当鲜血流进忘川,染红末世荼靡,她才知……
靡尘啊!
你的无情绵绵密密融入我的鲜血终究铸成一把锋利的挫,磨光了我一生爱恨交织。
黄泉碧落,再无相见。
【冷白月光】
夜凉如水,苍穹如墨。
凉薄的月光绕过窗棂,洒在破旧竹席上,一枕清霜。
竹席上一名少女双目微阖,嘴唇翕动,远山眉皱起一川烟波,似乎被什么梦魇困住。
聚萤成光,满园海棠漫起秋波,随风飘散。
海棠树下一名白衣少年,眉目如画,斜飞入鬓。望着那碧波中骤起飞出的一抹身影,唇角微漾,顷刻间已是光华流转。
姑娘,姑娘。
宫人见少女脸色苍白,眉目成灰,轻声唤了句。
阿尘——
沈溦自梦中惊醒,霍得起身,冷不丁忽然攥住宫人的手腕。
宫人一惊,忙不迭捂住沈溦的嘴,轻斥道:“本以为姑娘是个心思玲珑的主儿,怎地如此大胆,竟敢再梦中这般亲昵唤帝君的名。”
沈溦微晃过神,片刻后,才忆起她如今的处境。
入目,一只红烛快要燃烧殆尽。
昏黄的微光映照在灰败的摆设上,一眼望尽。
原来,一场梦罢了。
微凉的风吹进单薄粗糙的中衣,后背冷汗蹭蹭,被衣料摩挲过得肌肤微痒。
沈溦知道,那是曾经炼狱,每每忆起,眼里氤氲的眸光,尽数成灰。
谁也不会想到,沈溦这般娇小玲珑的女子,身上会沟壑横生,满目疮痍。
她的一生,风沙白雪,最后竟落得个冷宫残喘余生。
沈溦双目空洞,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略过宫人递来的粗布衣裳,望着这赤焰城外万家灯火,心里悲凉更甚。
【靡尘入溦】
她是沈溦,靡尘帝君贴身侍女。
她还记得,那一年,凌歌城内百花凋零,一夜白雪。
世人传言百花凋零时,雪女将降临于凌歌城,助新任帝君挥军直下,夺得整个未央大陆。
而苏皖就是那一名雪女。
天助凌歌,凌歌城新继帝君靡尘,年方十六,意气风发,寻得雪女女便挥军直下,攻打未央大陆第一的苍月国。
有了雪女相助,靡尘连连大捷,直攻苍月国帝都。
兵临城下,年少轻狂的帝君靡尘,不顾雪女反对,一箭射死苍月国君。
靡尘亲征,大败苍月,凌歌城一夜晋升未央第一。
自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第一次遇到靡尘和苏皖,就在这样一个狼狈的夜晚。
白雪覆盖了凌歌城,灯火阑珊,青灯烛火微微摇曳。
她一人执破旧的灯具,于青街瓦巷穿梭,身上是破烂不堪的几块狼皮,赤足踩在白雪上。
白雪彻骨,凉气直窜心底。
忽而,一道声音破空而来,急促又不失月朗风清:“姑娘,小心!”
沈溦一惊,霍然转身,青骢骏马骤然出现在眼前,顿时让她震得往后一退。
直愣愣摔在了雪地上,真的很疼,骨头断裂般生疼。
沈溦趴在雪地,一时疼到麻木,竟忘了起身。直到耳后再次传来一道英朗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沈溦心中微暖,她这般模样,他居然还认出她是姑娘。
顿时觉得那声音之后存在一丝温柔,彼时,她固执非常,将那一道英朗化作缱绻的心事,镌刻在眉眼盈盈处,此生,她的温柔,付之一人。
靡尘见雪地上的女子,瘦弱娇小,裸露在外的一双玉足红肿淤青不堪,渗透着凌厉可怖的血丝,心底生出一丝怜惜。
伸手欲扶,却见女子骤然抬头,一双干净清透的眸子,氤氲出诡异的琥珀色,瞬间撞入眼中。
他似乎从那眼中看到一丝惊慌,和一种莫名的奇异光彩。
阿尘——
沈溦听到这声音,心里忽的一震。
瞬时抬眸,只见一名女子揭开车帘从马车翻身而下,朝他们款款而至。
女子面容妍丽,眉目清翠,一袭银白素衫逶迤垂下,眉心一点朱砂,颇具雪女风姿。
这就是大胜苍月后,刚返回凌歌城的帝君靡尘和雪女苏皖。
苏皖眉目含笑,眼波温润成一江春水,望着靡尘,恭敬福身,道:“帝君,臣妾看这小乞风餐露宿,颇为可怜,可否顺了臣妾的心愿,让她进宫做个侍女也好比这风霜倾袭。”
“也好,爱妃如此良善,体恤百姓,是我凌歌的福气。”
靡尘温柔一笑应允,忽的见苏皖身子单薄,不由轻斥,忙脱下自己的银白狐裘为她披上。
苏皖作娇憨状一嗔:“臣妾知错。”
“你啊!”
靡尘亲昵的刮了刮苏皖的玲珑琼鼻,无比爱怜的叹息,苏皖朝他轻吐舌头,随即被靡尘揽入怀中,消失在沈溦的视线中。
沈溦目光清澈,静默的看着那一抹银白隐约回头一瞥。
相传,靡尘帝君在苍月国曾受重伤,全靠雪女九死一生前往天机阁求药。
自此,靡尘帝君对雪女心生爱慕,回了凌歌,便迫不及待纳了苏皖为妃——赐名:宸妃
宸妃,帝王的妻子。
可见靡尘帝君对苏皖情意之真切,也果真如传闻般,苏皖自此荣宠后宫,无人能及。
沈溦,一介流乞,靡尘帝君不问身世,全凭苏皖一语,便允了她入宫。
【浮云缭乱】
千重阙,人影幢幢;浮云宫,灯火阑珊。
浮云宫,自宸妃苏皖薨逝,便不再歌舞缭乱,而是名副其实的冷宫。
沈溦望着门外叶落白雪,一时晃了神,那白雪上恍若出现一个人影,正在踏雪飞舞。
唇角不禁漾起一抹苦笑:那人对她的惩罚可真狠厉得紧,冷宫深墙,断了她的念,伤了她的心。
宫人叹息道:“姑娘,夜凉风寒,莫要冻伤了身子。”
话落,将凉薄的外衫再次覆在沈溦身上。
沈溦顿觉身子微暖,又抵不住凉气的侵袭,不禁瑟缩一下,伸手扶了扶肩上的凉薄。
登时外衫被人一拽,彻骨的凉气使她双目霍然清明,骤然看去,只见男子将她的外衫一把扯过随手凌厉的丢到了门外的雪地上,银白世界,独留一抹,顿时升起一抹孤寂。
宫人一声惊呼:“陛下!”
“滚!”
宫人被靡尘一脚踹倒在地,狼狈的退下。
沈溦惊怒,抬眸,见靡尘面无表情,她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眉目如画,斜飞入鬓,深不见底的眼眸氤氲的是令人窒息的暗潮。
敛了敛情绪,沈溦嘴角不禁勾起:“帝君,来浮云宫所为何事?”
“哼!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看你?”,狠厉的眉眼有着不容逼视的寒光,将沈溦的心煅烧成灰。
鼻头忽而一酸,转过身等眼角那一颗晶莹滑落,才不紧不慢转过身来。
沈溦掩下心底翻滚的酸楚,笑了笑,声音说不出的凉薄与清冷:“帝君日理万机,来浮云宫,不是为了已故宸妃苏皖,就是有事求沈溦。”
“你说的没错。”
沈溦躺在竹席上,拢了拢本就不暖的凉衾,回想白日的画面,和那人凉薄彻骨的声音。
“沈溦,你不顾苏皖之恩,将其迫害,朕本对你恨之入骨。不过,听闻苍月皇城地宫,有一种秘药,名为水月泉心,可令已死之人还魂。若是你前往苍月,取得秘药,收拢宸妃魂魄,朕便对你既往不咎。”
“当初苏皖前往千机阁为陛下求得神药,即得陛下心慕,沈溦若是取得那所谓的水月泉心,陛下,又如何报答沈溦?”
靡尘嗤笑,说不出的冷漠与凉薄,恍若一道道冰喳狠狠地砸在千疮百孔的心脏。
“你别不知好歹?你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是啊,她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那城头的雪还在下,冷宫的城墙,一夜比一夜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