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终要去拯救世界 | 但受诸乐

作者拍摄

因为害怕,何东在家躲了两天不敢出门,他在门窗上都挂上了锅碗瓢盆,门上支起了竹竿,晚上睡觉经常被噩梦惊醒。就算他有小马哥那样的灵魂,他的躯体却还是会瑟瑟发抖的躯体。过了两天,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天气越发的热了。

何东也不敢再去上溪镇了,他无处可去,开始在楼下看老年人打着蒲扇下棋。从看棋到被邀请下棋,何东也加入了老来乐队伍。那时候的他精力旺盛,跑到书店淘了一本棋谱,每天琢磨,一个礼拜下来棋艺进步了不少。

有天一位消瘦的中年人穿着黑色衬衣突然坐在他的棋桌前。他虽然带着小马哥式的墨镜,但是何东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喂,你不是那个在录像厅门口要给我付钱那个?”

中年人掏出一盒画了一只骆驼全是洋文的香烟、他自己叼一根,点着,然后烟头碰烟头,点着第二根递给何东,“不急说话,我们先来下盘棋!”

“哎呀!你赢了!”何东发现对面是一个高手,他的老将已经没路走了。

“没事,我不吃,你继续!”中年人谦让地笑笑。

“哎呀,我这车走不动了啊!”何东觉得压力很大。

“没事,我不吃,你继续!”中年人谦让地笑笑。

“老哥,你这是下围棋啊!”何东表情尴尬。

“没别的意思,交个朋友,交朋友就要表明立场和心迹,虽然我多练了个几年,但是棋盘上没有输赢,都是兄弟嘛!”中年人笑容可掬。

何东发现这人应该是个高人,说话办事情很像拍电影。

何东抬头看看火盆一样的太阳,“兄弟,我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

消瘦的中年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香烟熏黄的细细的牙齿,“何兄,兄弟我叫阮献计!”说完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名片。

何东拿着名片仔细一瞧:南方商贸集团副总经理、企业外事主任。

何东乐了,“你们啥个企业呢,还有外事!”

献计笑笑:“我们企业啥都干,将来你要有想买又买不到的东西,只要世界上有,找兄弟我!”

何东拿手笔画,伸出食指,竖起大拇指,卷起另外三指,“这个东西,砰,有吗!”

阮献计咧开嘴,伸出两个食指转着圈,“哈哈哈,嘭嘭嘭都有哩!”

“哈哈哈哈哈!”何东乐开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那次你为什么要给我付钱呢,我们之前并不认识吧!”何东还有个疑惑的问题。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点去!”阮献计起身招呼。

何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爽快地答应,“行的,兄弟,我知道一家好铺子,就是有点儿远,我摩托车带你过去!”

“我们喝多点,到时候麻烦你骑车,兄弟我不放心,不如坐我的,我有司机!”阮献计笑容可掬。

“呃,兄弟可以啊!”何东觉得有点意思。

他随着这位刚刚认识就称兄道弟的人转到一片树荫下,阮献计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那里,只见这车方头、长脸,硕大的进气格栅,宽阔的大灯,车身宽度长度明显比何东见过的其他的车都宽且长,银色的镀铬大包围,后轮轮毂低垂,轮子半截在里面。何东有点在做梦的感觉,这样车何东就没见过,平时路上跑过一辆桑塔纳都够得意的了,这明显比桑塔纳高级太多,一个人那个几百的工资,这不是任何一个拿着工资的人可以拥有的,几生几世积累都积累不来。

车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大肚子司机下车,打开后门。

阮献计手勾着何东的腰,请他上车,一边得意的说,“我们这车,比尔·克林顿的座驾,总统车,哈哈!”

何东这时候没有了声音,没有了笑容,像一具木偶似的坐上车,车里巨大的真皮座椅,内饰到处是高档的胡桃木,座椅上还有小电视里面放着麦当娜的《拜金女孩》,漂亮的美国女孩穿着一身粉红色的露胸连衣裙,被一群西装绅士簇拥……

“兄弟说的就是这家吗?”阮献计指着路边的“周记羊肉馆”从副驾驶位回头问何东。

“嗯,你看还行吧……”何东这时候说话有点犹豫了,他怕档次低了人家看不起。

“行,怎么不行!兄弟你喜欢的就叫行,来停车!”阮献计很豪爽。

巨大的车和狭窄的排档显得很不协调,路过的自行车都慢了下来,路人都纷纷回头观望,何东本是这家铺子的熟客,老板今天却更加谄媚,颠起锅来好像跳舞。

阮献计手脚比较大,不一会小方桌上就堆满了羊蝎子、烤羊鞭、各种串串、还有何东最爱吃也是那家铺子最拿手的烤麻雀(2000年后,何东再也没有吃到过了)。

啤酒瓶堆在面前,司机拿了点食物,坐在另外一桌,他自己点了一碗炒面直接吃了起来。

阮献计在塑料杯子里倒满一杯,倒到和杯子齐平,然后端到何东面前滴酒不洒。

他自己满上,然后笑着看着何东,“不瞒你说,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接下来,混合着马尿一样的啤酒和火辣刺激的烧烤,阮献计满脸红润地侃侃而谈:他曾经经常去红苹果酒吧,在那里他经常看何东唱歌,他觉得何东的歌曲透露出刚过去的那个时代迷茫、焦虑、叛逆和放荡不羁的特色,尤其是何东经常唱的崔健和黑豹乐队的歌曲,印象最深是《一无所有》和《无地自容》两首歌曲,犹如烈酒,不是一般歌手可以驾驭的,还有指南针乐队的《我没有远方》过门有一段《草原上不落的太阳》的男高音,摇滚的快节奏前混合民歌的男高音,何东竟然能驾驭两种音乐形式,歌声一起,歌惊四座。那段时间他经常去看他的夜场。阮献计还说,红苹果被封那天他也在场,那是他见过歌舞厅里最火爆刺激的场面,那首《花房姑娘》唱得太好,引爆了现场的气氛。最后出场发现皮鞋都被疯狂的人群挤烂了,西装都被扯掉了袖子,损失可大了。

往事就是这样,你不提他,他就平淡如水,你要提他,就会在脑海里沸腾。酒精刺激下,何东眼泪止不住在眼眶里荡漾,他脸凑近羊蝎子的热气,好让热气掩盖他的泪水,表面看起来似乎何东是在大快朵顾弄得涕泪横流,其实何东是真的涕泪横流了。

哪天晚上,阮兄弟还和何东聊起了《魔岩三杰》,聊了颇富争议的《姑娘、漂亮》和《垃圾场》,他们聊这话题的时候,那一代的中国摇滚音乐正在缓缓落幕。时代的厚重与苍凉落在何东心头,想起红苹果酒吧唱《花房姑娘》那一夜后经历的人生种种,那天何东和阮兄弟喝了多少箱啤酒,何东永远也记不起来了……

何东仿佛又来到了红苹果酒吧,来到了那一夜,红苹果酒吧似乎有了一些不同,它变得更大了,容纳的人多了很多,各种灯光效果变得更加艳丽,各种鲜艳的红色,紫红、粉红、玫红、场地里的味道不再是烟酒的味道,是一股让人迷醉的芬芳,何东穿着银白色的反光的礼服,他的歌声都带着浓重的回音。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 并没有话要对你讲;

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 噢......脸庞;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此时穿着大红色晚礼服的孙莉从天而降,她吊在一条绳子上好像荡秋千一样飘了过来,现场一片热烈的掌声,还有惊叫的声音。孙莉降落在何东身边。

何东仔细打量着她,她似乎变漂亮了,皮肤上没有一点的褶皱好像天鹅绒一样,她涂着艳丽的口红,头发烫成大波浪状,她的腿上穿着性感的黑色丝袜、她的嘴里叼着放肆的雪茄,她丢下雪茄,撕开晚礼服,露出了粉红色的三点式,台下疯狂了,各种呼喊叫好声好像海啸一样袭来。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 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 噢......方向;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 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何东搂过孙莉的腰,孙莉瘫软在何东怀抱然后摸了下他的脸,然后迅速弹起,围着他舞蹈,她好像一阵旋风,卷入台下的人群中,眼看台下人群中出现一个一个红色的漩涡。

何东追了过去,他唱:“你不知不觉已和花儿,噢......一样;你说我世上最坚强, 我说你世上最善良;你说我世上最坚强, 我说你世上最善良!”歌声埋没在人们的合唱中。

孙莉已经消失了人群、噢,应该是人海当中,四面八方都是扭曲形状的人,有的长着角,有的嘴巴老长,有的带着蝙蝠的翅膀,有的舞动爪牙……

何东突然惊醒了,此时他看到了天花板上自己正一丝不挂,有个黄色头发的妙龄女郎正骑在自己身上,他仔细端详发现那天花板上镶着巨大的玻璃,而他看到了骑在身上同样一丝不挂的妙龄女郎,她头发染成了黄色,面容好像某电影明星一般,她吐出一口白色烟气,是一股迷香一般的烟气……他们似乎是在一起共舞,难舍难分。

何东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巨大的浴缸里,浴缸里没有水,他身上盖着一块浴巾。他似乎断片了,他能记住的只有在大排档和阮兄弟喝酒的场景,他能记得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或者梦外他和一个不认识的女郎有了亲密互动……

何东捂着浴巾走出浴室,一个巨大的套房,套房顶部全部是玻璃,有个巨大的红色圆床,上面还有几根架子,一面墙有个小瀑布哗啦哗啦流着水,窗户是关着的。何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房间寻找着能说明任何问题的东西,他发现了一张夹在梳妆台下的纸条,上面写着漂亮的钢笔行书字体,“何兄弟:昨天你喝醉了,我把你扛到酒店,兄弟今天有点公干不能陪你了,希望昨晚给你安排的服务你能满意,早点在楼下,你醒了下去报名字就行,改日再去讨教!——兄弟阮献计敬上。”

何东植物神经还是有点不太协调,走路歪歪扭扭的,他跌跌撞撞地换好衣服,刷好了牙,然后去推门,这应该是一家高级的酒店,单层高度得有四米,门外红色地毯上站着服务生,整齐的一排,一看到他出来,就有人过来引路,这都快到中午的点了,酒店里一点不热,一楼餐厅服务员整齐站着,在一张硕大的玻璃桌子上,早餐被端上来,都是高级的进口玩意。

何东吃完了走出酒店,酒店外不是大街,是成片修剪成整齐造型的绿植和高耸的围墙,服务员叫住了他,不一会一辆皇冠小轿车开了过来,服务员笑着:“何先生,请上车,我们的司机会把您送回去。”

汽车开出深大的院子,何东回头,后面是一道巨大的铁门,门边没有任何名牌,铁门关闭,汽车行驶在公路上……

何东到了家里,呆坐窗前,忽然觉得这房子好小,好逼仄,窗外的街道老旧破败。那位阮兄弟到底是何许人也?难道真是自己的歌唱魅力让他崇拜了?经历了超现实的一切,何东开始有点魂不守舍了。

“不能白赚人家那么多便宜!”何东心想。那天在上溪,阮献计给自己付钱的事情还没问清楚,这里又给人安排到那么古怪的酒店,还似乎安排了特殊服务,这都要花钱的呀!无功不受禄,这样反而让他没办法心安。何东掏出名片,“南方商贸公司”何东念了出来。

南方商贸公司的大楼,过去市民们都叫南方银行大楼,是第一批被国家批准的地方性商业股份制银行——南方银行总部大楼,是市区比较新颖气派的建筑。大楼的一面全是玻璃幕墙,因为幕墙反光严重还被附近的市民几度告上法庭。就这样一个建筑建好了没几年,就转让给了南方商贸公司。南方银行又在北郊盖了新的银行总部大楼。

站在气派的南方商贸公司楼下,夏日炎炎,玻璃幕墙反射的光透过墨镜镜片都能让人头晕目眩。何东气喘吁吁爬上了门庭台阶,门口保安立刻拦住了他。

“请问先生,您有什么事情吗?”保安问。

“没什么事情,就是想拜访一下阮献计先生!”何东拿出名片给保安。

保安说:“您稍等下我去联系一下阮经理!”

不一会保安出来了,“对不起,阮经理今天外出洽谈去了,阮经理说,改日将会专程去拜访您,他还说,到时候会给您带去一个好消息。我们可以派司机送您回家!”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何东问。

“阮经理他没说,我现在去叫司机过来吧!”保安说。

何东摇摇手,“没事,我骑了车来!”

他刚刚下楼,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呼啸而来。车上下来一男一女,都穿着黑色的衣服。

女的先拿下头盔,何东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就是候丝丝吗。一段时间没见,她明显漂亮了,鼻子嘴巴眼睛哪儿哪儿都漂亮多了,简直就是绝世美女。

男的停好车,也拿下头盔,男的样子长得比较凶狠,面部棱角很多,剑眉、吊眼、狮鼻,虎口。何东觉得是哪里见过,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候丝丝从他身边经过,无意中瞥了他一眼,她一惊,撞在身边男人身上。那个男人也望向何东,仔细识别发现不认识,就拉着她进了旋转门,门口的保安都一起鞠躬。

缘分真就是奇妙,一切仿佛天注定的,在人生关键时刻,何东总能与她相遇!

何东在那里站着,他想起前两天晚上那个梦,梦里的红苹果酒吧里没有出现候丝丝呢,是不是暗示自心底已经没有她了?

酒后的梦里没有了,其他的梦里还是少不了,之后何东每天几乎都梦见了变得更美丽的候丝丝,男人有时候只是视觉的动物,他梦见了变得更美丽的孙莉,说明对于孙莉的外貌其实他不够满意,而现实中他看见了更漂亮的候丝丝,他怎么能忘怀?况且,爱有时候仅仅是一个仪式,爱而不得使得仪式变得更加庄重而神圣,这种神圣已经形而上了,那里装的人是谁已经不再重要。

那个男人是谁?候丝丝为什么会去南方商贸集团的大楼?阮兄弟是否和他们有来往?是否可以通过阮兄弟接近候丝丝?何东经常在窗前发呆思考这些少年维特之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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