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近、那么近地距离大提琴,是因着一部电影《她比烟花寂寞》。中国文字多附丽,云里雾里的片名,谁读得出是英国大提琴演奏家杰奎琳·杜普蕾的传记片?这个上帝未及完成一失手让她掉在地球上的奇女子,用她短暂的生命演出了一场旷世绝恋和演奏了一支支深情款款的大提琴曲后,像烟花刹那绚烂以后离世。与烟花不同的是,日出以后,在蓝天里烟花会了无痕迹,而杜普蕾挥弓的样子,留在了DVD里;杜普蕾拉出的幽怨琴声,刻在了CD里。
所以,要形容大提琴,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伤悲”。圣桑的《天鹅之死》、谭盾为电影《卧虎藏龙》写的主题曲都是这样的况味。中央电视台播出大提琴演奏家王键的专题片,当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响起时,秋雨正泼洒在游走在欧洲街头的王键身上——辗转流离,心不能归。就连马友友演绎的探戈,也是伤心欲绝的疯狂。
回到现场。
先说下半场,以“爱情主题”为名义将民谣《爱情故事》、福莱的《梦境以后》、约翰·斯特劳斯的《在克拉普芬森林》、蒙蒂的《查尔达什舞曲》、法雅的《西班牙舞曲》、格什温的《夏日时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野蜂飞舞》、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和《爱之忧伤》以及海顿的《回声》串联起来,六把大提琴中恰好有一位是女琴手,配合着这些乐曲,乐手们加上些微形体动作,观众果然反应热烈。我想,这应该是六把大提琴为迎合上海的观众做的妥协吧。
我更喜欢上半场。4分钟长度的泰勒曼的《中庸的快板》是用来暖场的,谁知道高潮来得这么早这么快,马上,巴赫-古诺的《圣母颂》响了起来。1722年巴赫创作了《平均律键盘曲集》第一册,共24组作品,其中第一组是C大调前奏曲与赋格,前奏曲非常单纯。1855年,法国作曲家古诺在这首前奏曲的基础上,添加了一条美丽的旋律,这就是我们现在听到的巴赫-古诺《圣母颂》。这首《圣母颂》已经听熟了,可当六把大提琴中最年轻的那一位缓缓地、缓缓地拉出第一句音符时,我的身体从肩头开始慢慢瘫软,但意识是清晰的,所以眼睛会湿——我知道我触到了幸福。可是巴赫,还有古诺,用和声微妙的变化和安详舒展的旋律,将听众不断地向音乐深处推进,直到我们听到大幸福。我真的不明白,巴赫为什么总是能让简单美得那么悠远?
隔天在上海大剧院有一场《上海三重奏》音乐会,曲目中就有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风格变奏曲》,可见,老柴的这部作品有多经典。六把大提琴中两位高手主奏这首曲子,他们对视着推进乐章,黑发者坦然,黄发者倔强,两个人在琴技的交锋中将老柴写在这部作品中的心境尽情地渲染了出来:绝望,对十九世纪末的俄罗斯充满了绝望,临渊“恨”渔不如退而织网,沉浸在美好的往事中吧,沉浸在昔日的幸福中吧,但心又不甘——两位演奏家将柴可夫斯基与外部世界的强烈冲突和内心的分裂表达了出来,我听到了。
特别要说一下加演的第二首曲子。我坐在舞台的侧面,能看见乐手在演绎这首曲子的时候左腿膝盖死死地抵住琴身,身体使劲往前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全部的力量送达手臂、手腕,才能任由双臂在琴弦上挥洒。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他将自己和大提琴组合成一把蓄势待发的弓,柔情和阳刚完美地呈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