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读过书的,除了少数得天独厚,可以孟母三迁的,大多数人出外求学只能寄宿在学校,少说也有十年八年蚁居在一小房子的经历。此类房子名曰“宿舍”,这两字甚是传神。
“宿”字,马上想到是“风餐露宿”,“但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总是有点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意思,住在学校,宿舍可以一年年换,一层层换,一栋栋换,搬家倒是家常便饭,丝毫没有“安居乐业”之感。
也不可能自己选择室友,尽管其中有脚臭的、晚归的、磨牙的、打鼾的,也只能一笑任之随遇而安。没有办法,这小房子并不是家,只能“宿”。宿字更还能联系到“宿主”,有如一群寄生虫寄住在学校,在脏乱不堪之地也能自得其乐,一晃就是数载,徒有“寄蜉蝣于天地”感叹身世飘零。
“舍”字就更贴切了,人们习惯用“寒舍”、“蓬荜生辉”来表示谦虚,足以看出这类房子是不入富人、贵人的法眼的,也不见有人用“行宫别墅”等来自谦。
“舍”首先是小,没有宿舍是不小的,逼仄一个小房子,愣是能住下八个人,床断不可能是“达芬奇”式的,只有90厘米宽的铁架床伺候,晚上烂睡者翻身随时有二楼滚下来的危险。
其次是简陋,五柳先生的“环堵萧然”就是当今宿舍的普遍写照,四周除了墙也并无他物,以本人大学的宿舍为例,家具就几张板凳和一张大桌,一穷二白。“瓷牖桑枢”倒是夸张了一点,窗户还是能装上玻璃的,只不过是玻璃大多情况下是洞门大开的居多,窗户不能关紧的居多,不蔽风日是自然的,尤其是大冬天夜里,临近窗的室友需加上三床被子。梁实秋散文中他那重庆北碚的“雅舍”,尽管因梁先生的风雅意趣而闻名海外,也没有少见梁先生说到其“洞若凉亭”、“聚蚊成雷”,雅固然是雅,陋还是陋。
宿舍二字虽能顾名思义,但也不能完全概况男生宿舍的特殊内涵。男生宿舍脏是必然的,床下臭袜子到处搪塞,一进门一股糖酸梅干菜味扑鼻而来。澡一周一洗的有之,衣服一月一洗的有之,如果宿舍里有几个烟鬼的,推开门即能见烟雾缭绕中几位赤脚大仙一边抠脚趾头,一边扪虱而谈,大有六朝遗风。特别是盛夏,热浪逼人,这时房内各种气味一经蒸煮,味道就更醇厚了。
卫生状况如此不堪,然在风雨之夕或月明之夜亦常有客至。室友的宝眷经常就是这些不速之客,而且一呆就是个把时辰,也不见其有不适之处,也能在一旁偶偶私语谈笑不绝。
乱也是自然。鞋子满屋子,初来者无不惊叹,小心翼翼如走地雷阵;床上塞满被子衣服书籍,有客至,定要清理一番方能下坐,但还是不时屁股要沾到饭粒、烟头。
男生宿舍晚上的辩论大会也是个盛况,连横合纵,群殴单挑,没有一个小时是不会结束的,话题都是一些芝麻小事也要争个理直气壮。口才方面,有一室友张嘴就是“事物本来就有好坏两面”,以至于每次辩论立于不败之地。话虽是大道理,总有“卫道士”之嫌,众人心有不服。辩论会一谈到女人就更停不了,变成了讨论会,其气氛之热烈,发言之积极,感情之真挚,是人民代表大会不能比的。奇怪的是,也往往要谈到女人,才会散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