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不废江河万古流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草堂的窗外传来了一阵明快响亮的马蹄声,微风拂动着屋檐上的茅草,不时发出瑟瑟的呼啸声,仿佛向人们诉说着什么。官军收复河南河北的喜讯随着这飘渺的春雨洒向人间,融化冰雪,驱散了寒冷,触动了思念。黑幕降临了,草堂的柴扉仍虚掩着,微弱的灯草摇曳着不定的火焰照亮了中堂,草堂的主人——杜甫,此时正卧于病榻之上,他的双眼噙满泪水,面色凝重而若有所失,又似若有所得。窗外,风扯碎叶的声音仍飘荡在夜空之中,就像是一声声孤寂的叹息,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情愫与回忆。 那是记忆里的俊美河山,处处草熏风暖,繁华竞逐。他忆起了自己少年刚入仕时登临泰山之巅的轻狂。“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奇观让他气朗神清,“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壮阔让他胸怀激荡,“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心让他憧憬万千……那时候的他,青年才俊,壮志凌云。他的学识,堪与天齐高;他的诗句,令满座皆惊;他的抱负,与日月齐辉!
然而,命运似乎没有过多的眷顾他。灿烂的青春过去了,现实冰冷的寒意也开始如猛兽般向他袭来……
天宝初年, 杜甫只身一人来到长安,可等待他的却并非是理想中的周砥大道。黑暗混乱的吏部对这个稚嫩的年轻人并不感兴趣,如新生之火的信仰便在这宦海的沉浮之中熄灭了。同为才子,李白仰天大笑间便让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同为青年,杜牧朝夕之间便马蹄得意,看尽繁花;同位人臣,班超弃笔掷墨之后便屡建战功,千里封侯……而杜甫,只能空让一腔热血化为等候。
天宝十四年,安史叛军攻占了大唐帝国的都城——长安。盛极一时的唐王朝走向了没落,繁华一世的帝都也变得满目疮痍。此时的杜甫寓居长安已达十数年,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缕味道,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处美好。可现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几近让他窒息,从未有过的浊泪。也开始在他那曾经无比清澈的眸子里翻滚,流淌下来的不是对现实的恐惧,而是对未来的迷茫。皱纹慢慢爬上了他的脸,银丝也渐渐侵蚀着他的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慢慢地变老了,他的梦境里再也没有了“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壮美,取而代之的是“兵戈既未息,儿童尽东征”的凄惨。他渐渐遗忘了生活的趣味,他的心中之剩下了他的百姓和他的国家。
杜甫踏上了流离失所的道路,几经辗转进入蜀地之后,他在浣花溪畔筑造了一个草堂。此时这个老翁已不复当年的洒脱和飘逸,在卧榻之处剩下的只有悲戚。“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治世理想便在这方寸草堂之间化作灵动的文字喷涌而出。“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的激愤便在这天府之国激荡出一层层涟漪感染世人。“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的希望就在这彩蝶飞舞,娇莺恰啼的浣花溪畔黯淡了下去……
身体的无力透支着他内心的希望,报国的天门摧毁着他内心的向往,疲惫的杜甫已近风烛残年,奄奄一息,但他始终渴望“白日放歌须纵泪”的胜利,渴望“青春作伴好还乡”的幸福。朦胧中,他忆起了祖父杜审言对他的教诲:“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儒家精粹为己任。”他还要继续以万丈光芒照亮大唐诗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飘飘何所拟,天地一沙鸥”,他挥毫写下了一首又一首的绝唱,留下了一段又一段的佳句……
岳阳楼上的大潮恐怕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绽放的机会了吧。平静的湖面没掀起一点波浪,美的不可言喻,仿佛在为这个孤独的诗人送行。风起了,湖面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一直荡漾到天边去了。“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溪”。浩荡的雾气涤尽了杜甫的诗情,也结束了他的生命。一颗耀眼的文坛巨星便从此坠落下来,化作一道优美的弧线。
诗圣,虽然没能和诗仙一般过着放白鹿于青崖之间,赏烟霞于名山之间的豪情生活,但他用不废江河万古流的浩然正气点亮了世界。
窗外,雨依旧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