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了之遗失的友谊(一)

小时候,建立友谊是多么简单的事。在那个小村庄,从来都是热闹的,堂弟堂妹一大堆,还有门前屋后的玩伴。

当我上了小学,就是到我祖村隔着一条水渠一条马路杨村村口那个小学校,那时我有两个好朋友。

两个好朋友的名字我还记得。也永远不会忘记。

那时我妈和家里的婶婶,还有我奶奶,还有村里许多的妇女除了带孩子每天还要到门前马路边那户做批发花生生意的人家里拣花生。

那生意大概从我还没有上小学就有了吧。我不确定。但我相当记得,花生是干的,大卡车运来一包包大麻袋,解开包口把花生倾倒在大厅里四周。小山般的花生堆起来,烟尘弥漫。花生好坏参差。我妈和婶婶还有奶奶还有村里大群的妇女一拥而上,在花生堆前席地而坐,摆上一个篮子,面前拨出一拨拨花生,双手麻利的拣出好的投进篮子里。拣满篮子倒进身后的大麻包里。大麻包可以装80斤以上,一天下来,拣了多少包老板登记在本子上再给工钱。大厅里说说笑笑,还有挑担卖小吃零食的每天都来。我们小孩子最盼望了。

我妈和老板娘成了好朋友。

我妈去哪里都有很知心的朋友,并且友谊关系保持多年。我却不能。

当时做花生生意只有他们家。他们不是本村人。也和我们一样是别的村来的。他们家原在小学前面烧砖厂对面,我之前写过的那个小村庄。

拣花生不是一直都有,有时要隔几天半个月。老板娘总是在日落后吃过饭到我家门口聊天,抽水烟,讲她老屋的公公在村口的树上上吊,讲了不止一百次。我很盼望她来。因为我和她小女儿成了好朋友。

她是很漂亮的,皮肤和她妈妈一样白,细,她有个姐姐,姐姐和她妈都有龅牙。但是她没有。她后来有没有弟弟,不记得了。她是长得漂亮可爱。头发又多又黑。低低地扎个马尾。手上身上皮肤都是很白很白。嘴唇上有一颗小痣。她出汗时会在上唇皮肤冒出点点的小汗珠。后来我在广州读小学有个漂亮的女同学也像她那样。

我和她一起在那小学上学。不记得有没有同班。非常记得在一个夏天中午放学我和她紧紧撑着一把雨伞,艰难地走了很远的路回去前面砖厂她的老屋奶奶家吃饭。那条路两边都是竹林,风雨交加,竹子往我们身上要压下来一样。路是红泥水,雨是斜的,我们撑着雨伞挡路。

我们到学校的水渠里摘那种有香气的草夹进书里。我跨在水渠上,不记得有没有大水,她要用力拉着我另一只手防止我掉下去。

我妈她们在她家拣花生。中午我在她家厨房喝稀饭。也不用碗,就拿着勺子在锅里喝。我妈和她妈在房间聊天。她家很大,前面巨大的客厅堆满花生。花生打好包大卡车运走又有大卡车运来。她家中间有个过道左右各一个房间,后面天井厨房门口打了一口井,再往后的地方围墙围起来搭着棚子放着一包包花生壳。那时煮饭烧柴和烧花生壳。煤气要在许多年后才出现。

我和她坐在房间床上,她家的床铺着高高的床垫。很新潮。拣好的花生运上广州卖。她家赚了很多钱。她家的厨房又大又新,贴满最流行的白瓷砖。后来村里建了新房砌新灶纷纷效仿她家。她家也是最早安上电话。

上学或没有上学,拣花生,她妈来我家聊天带着她,我们形影不离。她来我家玩,她要走了我送她回去,走我家前面绕到村里的小路,不走门前那条一眼看到头的大路。绕过村里红薯地,绕到她家左边那片草地。我们在那草地还要玩。草地上有石头,还有很高的草。我们在石头上跳来跳去,在草地上翻跟斗。送她到了家,可是她要送我回家。然后我又送她,如此往返。现在想来又好笑又心酸。

结束我们友谊是一件小事。我记得那天和她一起放学走着。快到家门口路边有一摊水。我们嬉闹着,我不记得是抱着她还是推她踩进那水里。总之衣服弄脏了。然后大家都很生气。不欢而别。

后来我和家人到广州,在异乡狭隘的天地我时常想她的。天上的月亮和一片云,就是她的名字。我时常想她名字又好记又好听。她的脸真像月亮那样白,柔和。

在广州我们装了电话,我叫我妈给她家号码。我打过电话回去找她。那时她家已经建了三层楼,房子二楼三楼临马路的窗户是很大很时尚的大玻璃窗。我打电话回去找她时忘记有没有和她说上话。她家那时好像没有做花生生意了。电话在一楼,她妈妈那个房间的桌子上。我拿着电话等着。我能想到磴磴磴是谁上楼叫她的声音。她磴磴磴下楼。我们说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打过电话回去找她。可能在等待中我挂掉电话或是我们说了什么就挂了。

后来有一年听我妈说她遭遇不测。就是她那个房子那么大的玻璃窗,刮台风把玻璃吹烂了,那是半夜,她刚好在那房间睡觉,玻璃砸到她脸上有一块。我后来回老家。我去她家了。但是我现在忘记了见到她的模样。她脸上疤痕还好不大。她睡觉的房间那玻璃修补了留下痕迹。我到她隔壁房间,又好像记得在那过了一夜。她有个姐姐。那时高中了。房间都是书。她爸爸那时做花生生意意气风发,可是我见他老了许多。

我想起小时候在她房间,她妈妈躺在高高床垫的床上不吃不喝,我妈在劝她。她爸爸在广州勾搭上一个女人。她妈不吃不喝。那女人找上门来,她妈妈把那女人买的甘蔗丢到门口,把她赶走。她妈妈说了不止一百次。那画面我在脑子里想象几十年。我看到她爸爸老了,坐在躺椅上。她妈妈依然黄昏后吃过饭喜欢到我家门口聊天。镶着一口金牙。我妈在广州了。当初跟在她身边的小女孩,我后来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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