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建元二年,名噪一时的北方鲜卑政权宇文部被慕容霸消灭了,其首领宇文逸豆归败北逃向漠北,最终身亡,宇文部从此灭亡。
“道业自十三岁起就开始和为父出征,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战功,此次消灭宇文更是功不可没,寡人封你为都乡侯”,燕王慕容皝和蔼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五子慕容霸,毫不吝惜赞赏之词,头一偏继而又对长子慕容俊说道:“世子,你虽是道业的大兄长,却不似他那般英武善战,目前我燕国局势还未稳定,为父渐渐年长,你将来是继承大业之人,切不可有懈怠之心,得空的时候你同你五弟多切磋切磋武艺。这样一来还能增进你兄弟间的感情,将来有道业在你身侧,是我燕国福气啊!”慕容俊并未抬头,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父亲在自己面前夸赞慕容霸了,自打慕容霸出生以来,父亲对他的喜爱就远远超过了对自己这个世子,十几年来慕容俊也渐渐习惯了,到底自己才是继承父亲之位的人,但这并不会减少他心里因为嫉妒而对自己这个五弟产生的厌恶之情。
“道业,此次与宇文部的交战你也看到了,逸豆归虽向赵国石季龙(石虎)求助,但宇文部的灭亡也已是天注定了。不过那石季龙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不会任由我们慕容部壮大的,目前他们还有一些势力并未撤退,看来和后赵一战是不可避免的了。”慕容皝若有所思地说。慕容霸似是胸有成竹:“父亲放心,孩儿定不会让石季龙那老儿得逞的!”果然石虎在次年派邓恒率领数万军队驻扎乐安,企图兼并燕国,慕容霸领兵驻扎徒河,与邓恒相望。谁料邓恒一看是慕容霸带兵对抗,他对这位年轻的慕容公子早有耳闻,心中一直忌惮,所以僵持着不敢进攻,最后石赵对慕容部的兼并之意也不了了之了。
“殿下,听说父王今日传晚宴,为何你称病不去?”世子妃可足浑氏问慕容俊,“阿昭说一个时辰前他看见五弟带着段氏已上路赴宴了。你我不去,父王会不会……”“父王这宴席左右不是给我摆的,慕容霸又立战功,他去赴宴理所当然,还不知道又有多少溜须拍马的话要收呢。我去干嘛,自讨没趣,父王还要责备我几句。今晚他老人家心情好,只要五弟在场就足够了,我已派人向父王称病,他只是嘱咐了几句,并未有太多不快,你不必担心。”可足浑氏愤愤道:“这平日里那段氏就因为自己出身比妾身高贵而目中无人,不把我这个世子妃放在眼里。若说妾身一人也就罢了,殿下贵为世子,竟也被那慕容霸的气焰所压,岂不放肆!”“你也不必这般生气,他慕容霸再嚣张也抵不过我世子的身份,将来继承父亲大业的可是我慕容俊,到那个时候纵使慕容霸再如何猖狂也是被我踩在脚下的。眼下父亲体虚多病,你我再忍耐一些时日,这大燕就是我慕容俊说了算的了。”
东晋永和四年,燕王慕容皝病逝,长子慕容俊继位。四年后,慕容俊称帝,建元元玺,封慕容霸为吴王。
自先王慕容皝去世以后,慕容俊对吴王慕容霸积攒下来的厌恶之情终于不再压抑,他开始用各种方式毫不避讳地捉弄吴王。恰逢一日,亲信阿昭跑过去告诉慕容俊“陛下!吴王在外打仗坠马了!”慕容俊一惊,立马问道“摔得如何?可有性命之忧?”马背上杀伐长大的慕容霸岂会因为坠马就丢掉性命的!阿昭并未带来吴王的死讯,但却带来了让慕容俊有了羞辱他办法的消息:“吴王性命无忧,但摔断了牙!”慕容俊一听,心里就只有痛快两个字,现在慕容霸门牙断了,定要将这丑态揪住好好羞辱一番。既然缺了一颗牙,就给他改名叫缺。他有了这个妙招,立马命阿昭研磨准备亲笔写诏书。
吴王回宫后,慕容俊召见他,递给他诏书说“寡人旨意,从今往后,五弟你就叫慕容缺吧!寡人一直仰慕春秋名士郤碏(音同缺),就赐你改名为缺!你意下如何呀?”吴王面不改色地就答应了,“多谢陛下赐名!”他心里一直清楚,兄长对他慕容霸这名字忌讳,霸,霸气凌人也,父亲当年宠爱自己,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加上后来好几次父亲都动摇想要将储位换给自己,亏得老臣劝谏才得以保住慕容俊的太子之位,但这毕竟成了慕容俊心里的一道坎儿。如今他当了皇帝,拿自己的名字做文章借机羞辱,慕容霸也认了。
不料又过不久,这皇帝慕容俊又不满意了,他琢磨着,觉得缺这名字和某个鲜卑谶文里的字暗义相合,不吉利。于是决定把缺(繁体作𡙇)的“夬”去掉,变成“垂”。干脆就让吴王改名“慕容垂”。吴王又一次接受了旨意,“好!多谢陛下!”
其实慕容俊心里清楚,这光靠改名字到底不是除去吴王的长久之计,他的名声和才华都是名不虚传的,这才是真正让慕容俊所忌惮的。
这天,皇后可足浑氏在皇帝耳边献上一计,“陛下,要想除去这吴王,我们何不从他那正妻段氏身上下手?”“嗯?从段氏身上……此话怎讲?”慕容俊嗫嚅,“这段氏毕竟也是段氏鲜卑部族的,这……还需谨慎啊,皇后可有妙计?”“陛下,自古以来巫蛊之术就乃宫中大忌,段氏一族现在也正嚣张,段妃更是可恶,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与才华,眼高于顶,毫无尊卑之分,与妾身长期不睦,咱们何不告她个巫蛊之罪?这妻子在家行巫术诅咒陛下,身为夫君的慕容垂他一定脱不了干系!我们严刑拷打她,她一定会供出来慕容垂,到时候把他们一举拿下,慕容垂的性命岂不是在陛下你的掌控之中?”“好!传令下去,把吴王正妃段氏押入大牢!寡人让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段妃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才女,此时此刻却要忍受酷刑的折磨。种种难以言说的皮肉之苦让她奄奄一息,但是段夫人性子贞烈,无论如何拷打她都绝不招认莫须有的罪名。慕容垂看到妻子受此折磨,心如刀绞,他实在不忍心让段氏活受罪,命人悄悄传话给她,让她招认罪行,不要再受这般凌辱。段夫人放声痛哭,告诉传话人“你告诉吴王,并不是妾身想死,实在是不得不受啊!这罪行无论如何是招不得的,无中生有的罪名一旦招认,上辱没祖宗,下连累吴王。他们的目的就是将吴王置于死地,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的。”
最终,无尽的酷刑折磨中,段夫人殁。慕容垂大恸。
改名之辱对于慕容垂来说是可以一笑而过的,但自己最爱的妻子被这样活活折磨死了,慕容垂恨透了慕容俊。可是他知道自己此时还不能轻举妄动,妻子用生命给他换来的是暂时的安全,他必不可辜负了段妃为他所牺牲的一切。
段氏死后慕容垂不愿其他女子做正室夫人,于是娶了段氏的妹妹小段氏,打算将其封为继室夫人。可是皇后可足浑绝不会让他这么好过的,她听说吴王要迎娶小段氏,心中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又是段家人!可足浑强迫吴王将自己的妹妹小可足浑氏续为正妻,贬小段氏为妾。君命不可违,违抗可是杀头之罪,慕容垂不会让妻子给自己换来的性命就这样糟蹋掉,他只能咬着牙忍了下来。慕容垂清楚,跟这位小可足浑,是不可能有感情的,她的姐姐折磨死了自己的挚爱,被逼迫娶了杀妻仇人的妹妹,慕容垂的生活一而再地被压抑着。
慕容部建立的燕国很快在这几年中势力逐渐强大,尤其是在北方地区的几个政权中,后赵石虎一死,慕容垂率领大军攻克下了幽州,后又南征攻下了荆,兖二州牧。
元玺七年,带着病体的皇帝慕容俊企图攻打东晋,带着大司马慕容恪在都城邺城进行阅兵之时,谁知却当场猝死,年仅四十二岁。次日他年仅十一岁的太子慕容暐继位,改元建熙,慕容俊朝一直被重用的老臣慕容恪被封为太宰。新帝年幼不谙世事,慕容恪并不受重用,反倒是一位爷爷辈的长辈慕容评很受新帝喜欢。皇太后可足浑也很欣赏慕容评,大概因为二人有着共同的目的,就是除掉慕容垂。对于慕容评来说,无人不夸吴王好,慕容垂好似他的一颗眼中钉。
慕容恪作为辅政大臣,虽已不被重用,但仍顾及大燕江山安危。他曾在多次征战中与慕容垂联手,深知慕容垂的军事才能不可小觑,在临终之时,小皇帝慕容暐念及他是宫中老臣,且为燕国立过战功,亲允他交代后事,慕容恪借此最后的机会试图规劝小皇帝,“陛下,老臣恐不久于人世了。还请陛下听老臣一言,吴王乃是有将相之才的人,他的才能十倍于我!先帝因为顾及长幼有序,才将臣的地位抬到吴王之前。我死后,希望陛下能委政于吴王,是为我大燕长久之良策啊!现在东晋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北伐,桓温奸诈狡猾,我国实处于风雨飘扬之中,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非得慕容垂带兵才可以与之一搏!”慕容暐应下了,可年轻的小皇帝心根本不在朝政上,军国大事他不管,吃喝玩乐少不了他。一头是皇太后——自己的母后可足浑,一头是爷爷辈的长辈慕容评,一头是父亲信任的老臣慕容恪,在他看来都是值得信赖的人,他觉得自己完全不必为了社稷操心。政治上既然母后和慕容评把持着,那么对于来势汹汹的桓温,慕容暐打算就照慕容恪所说全权交由吴王慕容垂出征。
建熙十年四月东晋大司马桓温率领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来了。慕容垂被封为南讨大都督带领军队抵抗东晋,殊死拼搏,最终在枋头大败桓温。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使得无人不知这位常胜大将军,慕容垂的名字更加被百姓传颂。吴王的威名大震让慕容评恼火得无以复加,他一心想要找慕容垂的麻烦,势必要置其于死地。慕容恪之子慕容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同父亲一样知道慕容垂的忠心与才能,只可惜他引来的不是重用而是嫉恨,现在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证。他找到慕容垂,“叔父,眼下的危急情况想必不用我再说了,这种时候您还在等什么,拖下去只能是更加不利啊!您还是先发制人吧,燕国迟早要毁在这帮人手里,现在您威名远播,百姓们信服你,朝中大臣有几个是不认可你的,慕容评这种小人之辈实在留不得啊!”“哎,此非小事,我不愿轻举妄动啊。无凭无据除掉慕容评,是会引起非议的!难道要我说我因为他记恨我而杀他吗?既然他容不下我,我宁可一避,也实不愿出手,一旦造成我国内讧,岂非儿戏!”慕容垂苦笑道。“可……叔父您说的容易!躲避一时,这大燕还有您容身之处吗?难不成您还要逃到他国?”“罢了,此事休要再提,容我好好想想。”
慕容垂心事重重地回了府,虽说往常他回府一样话不多,但长子慕容令还是觉察出了父亲今日的异样,“父亲似是有心事?”慕容令是段氏正妃所出嫡子,聪明才智像极了他的母妃,是慕容垂最喜爱的儿子。慕容垂本想隐瞒自己想出外躲避一事的,因为怕引起诸子的慌乱,谁知还是被慕容令察觉到了,果然同他母妃大段夫人一般善解人意,最知慕容垂内心。慕容垂没有隐瞒他,“哎。你既已看出来了,为父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想我几十载为国效力,从未有过二心,不想屡立战功之后却惹来杀身之祸,到头来竟无个立身之处了!吾儿既知吾心,且何以待之啊?”慕容令咬着牙,“父王,如今主上年幼无权,不理朝政!太后和慕容评掌握大权,奸佞之辈,一旦祸起,难以脱身!为今之计,不可作乱,不如暂避祸端!逃到旧都龙城,来个以退为进可好?天子若是能体会到你我用心良苦,日后还有重归于好的可能,倘若作乱,那你我就成叛贼了!天子就算不体恤你我之心,龙城至少可以让你我自保。”这正和慕容垂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哎,当下之际也只能如此啊!”
慕容垂决定带着自己五个儿子还有侄子慕容楷佯装打猎逃跑,他带着一起走的,还有小段氏,而作为正妻的小可足浑氏,慕容垂根本未做理会,让她留在了燕国。
慕容评早有眼线报信给他了,他二话不说带兵就追,在范阳一带追上了慕容垂。
“慕容评!念在你是我叔父,我一直未对你有所不敬!我一心向国,却被你们步步紧逼,现竟到了如此田地!事到如今你还来追杀我,你杀的都是功臣!我等与其等死,不如叛逃!”慕容垂大怒,恰逢此时队伍后方他看到世子慕容令带着一批人马断后,一边厮杀,一边试图脱身逃走。交战之际,慕容垂再也不想去龙城企盼天子回心转意了,干脆带着儿子和侄子一行人一路向西,奔着前秦而去……
前秦,长安城。
“报!陛下!燕国吴王慕容垂前来投奔避难!”“什么?慕容垂?”前秦皇帝苻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鞋都没穿上就从龙榻上坐起来。“陛下何以如此兴奋?”“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寡人正想要讨伐他燕国,我最害怕的敌手竟主动投奔我来了!有慕容垂在此,慕容族他人岂不都是酒囊饭袋尔!速速通知司礼,仪式要隆重!传慕容垂,寡人去正殿接见!”“哎,陛下!您先把这鞋穿好了啊,陛下!陛下!”
苻坚这才穿好靴子,亲自接见慕容垂。
在盛大礼仪中接见了慕容垂后,苻坚与他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这也让他二人都生出了英雄惜英雄的感叹。苻坚离开前拉着慕容垂的手说“有将军的辅助,你我共定天下!”这一句话让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慕容垂大为感动,自此一见如故。
不仅是慕容垂本人,苻坚对他的子侄们也都是夸赞有加,全部委以重任,却不想一直视为左膀右臂的丞相王猛提出了与苻坚不同的意见,“陛下,慕容垂父子好比龙虎……”“对对对,寡人也如此认为……”“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说,他们有龙虎之态,这绝非可驯之物!有朝一日,他们定会成为我前秦的心头大患啊!”向来对王猛言听计从的苻坚这回破例了,“丞相怕是多虑了……”
自古英雄爱美人,苻坚又何能例外。
处在关中地区的前秦人肤色似是没有燕国人白皙,苻坚看着慕容垂的小妾小段氏,不似本国女子敦厚朴实,却别有一番俏皮灵动之态,由衷地感叹她的美丽,一种占有欲在他心中弥漫着。拥有着与关中地区女子截然不同的魅力,作为皇帝的苻坚觉得自己实在难以克制自己小段氏的渴望,但这毕竟是慕容垂的女人......他派人悄悄打听,发现小段氏不过是慕容垂的妾室罢了,他的正妻可足浑氏如今还在燕国。“慕容垂这个不正经的小子,出国叛逃竟是带了貌美的小妾,倒把正室抛在故国不管了!既是如此,妾室而已,寡人又有何不可得到的呢?”苻坚暗自想到。于是他更不加掩饰的靠近小段氏。
苻坚的这一切龌龊行为让慕容垂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无奈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自己的性命尚在他人手中,家国还在飘摇之中,眼下这个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人又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庇护之所,慕容垂感到窒息。他看着小段氏毫不抗拒地接受着苻坚的感情,不由地思念起了发妻大段氏。纵使是亲姐妹,心性也不会完全相同,大段氏贞烈,而小段氏心绪不定。慕容垂苦笑着怪自己,当初为了不违抗圣命,让可足浑占了正室之位,小段氏一直屈居妾位。虽说这么多年来,自己对那位杀妻仇人的妹妹并无半分感情可言,那么对挚爱的亲妹妹,他究竟是真的关心她还是不过是完成了自己心中对大段氏思怀的一种执念。现如今自己性命危及,还要带着家室奔逃他国……慕容垂暗暗叹气,自己心中挚爱,自始至终都是大段氏。对于小段氏的不忠,或许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吧,慕容垂心里苦涩。
苻坚一心觉得燕国要亡了,少年皇帝慕容暐尚不足以忌惮,不可一世的慕容评更是毫无当下局势观念,却还做着燕国天下第一的春秋美梦,这位前秦皇帝已经蓄势待发了,尤其是慕容垂带着子侄来投奔了自己之后,他更是觉得自己胜利在握了。
苻坚不顾王猛的反对,封慕容垂为宾都侯,华阴五百户为食邑,并委命慕容垂世子慕容令和王猛一同出兵攻打燕国。王猛思忖“陛下受到慕容垂一干人的影响,如今已不听我劝谏,若任其发展,实乃我前秦之不幸!慕容父子岂会真心与我前秦协力攻打他本国?就算真的拼死相助,也只怕其中有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必须想一对策,使陛下认为慕容有反叛之心。”于是当王猛讨伐洛阳时,派人对慕容令假传慕容垂的话说:“我已经向东准备回到故国,你可自己设计脱身。”
慕容令果然信以为真,以为父亲真的逃回故国,于是后脚就跑回燕国投奔了慕容暐。
王猛立马向苻坚上奏述说慕容令叛逃的情况。慕容垂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非常害怕,自己毕竟是他国叛逃而来,的前秦皇帝赏识苟活在异乡。苻坚心腹王猛一直与自己不和,如今他制造出世子叛逃之象,实是进退两难。慕容垂一咬牙,打算也向东逃去,走到蓝田,被苻坚派出追赶的骑兵擒获。
在正殿中,苻坚接见了慕容垂,安慰他说:“卿家国失和,投奔了我,令郎志不忘本,一直怀念故乡。不过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寡人决不相互牵连。你不必如此忧惧。”
慕容垂留了下来。为今之计,故国大乱,皇帝和佞臣还在紧盯着自己不放,回去必是死路一条。虽说王猛一向与自己势不两立,但苻坚还是给予自己一丝信任的,这是王猛自己也无可奈何的一点。王猛年事也已高,不如先在前秦暂避一时,这样一来也好让苻坚消除对自己的怀疑。
谁料世子慕容令回到燕国后,被奸臣指责忽叛忽归,实在可疑,再加上燕国君臣看到慕容垂在前秦无恙且并无回国举动,竟被赐死。最心爱的儿子死了,慕容垂仰天痛哭,天不遂人愿,自己一生为国却遭受奔波流离之苦,最爱的发妻和孩子又先后离他而去,祖父和父亲建立的燕国被奸人所控,风雨飘摇,慕容垂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建熙十一年,苻坚大败燕国,慕容暐被俘。
王猛死了,苻坚痛失臂膀。
此时的前秦虽处于鼎盛时期,但危机也渐渐暴露出来。苻坚近些年有些着急,他做着一统中华的梦,看着无数的战争均以大胜而告捷,他有些忘了王猛临终前对他的嘱咐了:“千万莫要急着讨伐东晋!”苻坚摩拳擦掌,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觉得这天下迟早是要归他苻坚所有的,于是他决定南征。
这一年是太元元年,慕容楷对这种变化敏感了起来,他对已经奔波了大半生,年迈了的叔父说“您本该著名于当世,不想遭到无妄之祸,坎坷半生。如今上天昭示良机,国运暂归于秦,这就是飞鸿渐进之始,正是您复兴燕国的大好时机啊!我们都在等着您呢,叔父,离开前秦吧!”慕容垂沉思不语。
太元八年,东晋与前秦交战,苻坚淝水之战惨败,前秦崩溃。
太元十二年,五十八岁的慕容垂在前秦土崩瓦解之时来到荥阳自称燕王,建立后燕。
慕容垂称帝后,不忘发妻,追封大段氏为成昭皇后。而同他颠沛前秦十几载的小段氏,至终都没有任何封号。年近迟暮的慕容垂在自己建立的王室里越发想念大段氏了,以至于小段氏给他心上造成的阴影也都不能使他放弃在别的段氏身上寻找发妻的影子,他娶了发妻的侄女段元妃,这元妃似乎更像大段氏,心性灵巧聪敏,因而跟慕容垂感情也很好,育有两个儿子。
慕容垂心中对大段氏的执念,在世子慕容令过世后,就毅然决然地把继任的不二人选放在了慕容宝身上。元妃聪慧,明白大段氏的另一个儿子慕容宝才智平庸,很难担得起大任,后燕政权才刚刚建立,北方局势还不稳定,这些年拓跋氏的崛起不可小觑,来势汹汹。后燕的劲敌并不是好对付的,于是元妃一再劝谏慕容垂好好考虑立储之事,她的再三劝谏并未有用,而遭来了慕容宝的记恨和慕容垂的反感。其实慕容垂心里明白,慕容宝资质平庸,并不像他的大哥慕容令出色,可儿郎早折,已经让他痛不欲生,发妻和世子都已去了,他心中只剩下了慕容宝一人,因为他慕容垂的接班人,终究是想要留给大段氏的骨肉的。
一生戎马天下的慕容垂,终于在几十载的颠沛流离和寄人篱下之后站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可是他老了。但满头白发的慕容垂依旧不减当年马背上的英武,人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却叹道业老矣,仍能酣战。在慕容垂的带领下,后燕先后打退东晋、击败前秦、攻灭西燕。
可英雄终要落幕。
后燕建兴十年,拓跋部建立的北魏在与后燕的参合陂之战中大获全胜,次年六月,北魏攻下后燕都城中山。白发苍苍的慕容垂在参合陂看着满眼的白骨和尸体,仿佛听到了哀嚎和哭声。出生入死多少载的慕容垂,但凡有他的战场永远都是胜利的,慕容垂将军只有捷报。当他发现终于有一天,他一生的尽头处是充满凄凉的战场,悲伤气恼一起涌上心头,他开始疯狂地怀念过去,怀念马背上充满活力的他,怀念跟随父亲四处征战的他,怀念在美丽多才的发妻身侧的他,怀念晨起听世子背书的他,怀念在前秦装疯卖傻寄人篱下的他……一口鲜血涌上来,慕容垂的双腿随着喷出的鲜血弯下了。
临终前他吃力地道出了最后的遗言“国家多难,丧礼从简”。
慕容垂的双眼永远闭上了,英雄迟暮,终是永远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