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我从幼儿园接到女儿往家里驶去。
“珠珠,今天老师教了什么呀?”我问。
“今天黄老师教我们画画,还有洪老师教我们唱歌。”
“洪老师教了什么歌?学会了吗?”
“教的是《数鸭子》,我唱给爸爸听。”珠珠说完,就开始唱起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啦啦啦啦……”珠珠唱到后面记不得歌词,哼了起来。
“呜哇呜哇,真呀真多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我和珠珠一起唱起来。
“爸爸,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接我?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和黄老师了。你再不来我就跟黄老师回家!”
“今天爸爸有事耽误了一会。”我说。
“为什么妈妈不来接我?”
“妈妈要上班呀。”
“那你也要上班呀,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来接我?小明同学都是爸爸妈妈轮着接的。”
“珠珠问题好多啊,妈妈工作很忙,所以每次都是我来接呀。爸爸接你不好吗?”
“老师说要勇敢提问!”珠珠把重音放在“问”字,有腔有调,稚嫩的声音就像春天里刚发芽的小草。路旁的大榕树垂下它们的气根,阳光斜斜照下,春天真是美好的季节。
“到家咯。”我说,“珠珠你先回房里写作业,我要做晚饭。”
“我不写作业,我要和爸爸一起做饭。”
和往常一样,我做好饭等西西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个晚饭,之后我就返公司补上下午出来接珠珠的工时。西西一般六点半会到家,可是今天七点了她还没回来。
“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啊?”
“妈妈在加班吧。爸爸现在要去躺公司,你一个人在家怕不怕?”我准备出门去公司拿电脑。
“我怕。”
“那我们一起去公司好不好?”
我正准备带上珠珠出门,这时西西回来了。
“妈妈!”珠珠怯生生喊了一声。西西没有说话,进了门把包往置物架上一扔,包包悬空着晃了晃,险些没有挂住。她脱了鞋,把鞋子留在地上。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先吃饭吧。”我说。
“你管我什么时候回。”
“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说完西西进了卫生间。
“珠珠,你在家陪妈妈,我马上就回来。”
“我不,我怕妈妈……”珠珠小声说道。
“西西,我和珠珠去公司拿点东西,你自己吃饭。”我在珠珠脑门上亲了一口,对西西说。
家里到公司的距离不远,半小时后我和珠珠回到了家里,在进门的一刹那,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墙面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涂料,一条一条泼溅出来的纹路狰狞可怕,红色的像血,墨绿色的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留下的分泌物。地板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涂料罐子倒在地上,里面的涂料还在汩汩往外流。椅子东倒西歪,沙发上的坐垫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沙发里的棉絮喷得到处都是,像一张大口吐着白沫。桌上杯盘狼藉,饭菜汁洒在桌上,沿着桌子腿流到地板,桌子下是七零八落的碎碗。若非看到墙上那幅《山水清音图》,我一定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此时这幅画挂住了一个角,摇摇欲坠。
“西西!”我大叫一声。没有人回应,珠珠吓得哭了出来,我抱起珠珠往屋里走去。我踢到了一个颜料罐子,罐子撞在桌子腿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卧室的门虚掩着,我把珠珠抱回她的房间,敲开了西西的门。
西西蜷坐在地上,身体靠在床边,头发凌乱,双手抱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我走上前去,蹲下来拨开她的头发,见到她脸上挂满了泪珠。
“你离我远点!”西西说。
“亲爱的你怎么了?”我柔声问道。
“你滚开!”西西说完,给了我一记耳光,我顿时感到脸上热辣辣的疼。我试图抱起她,她忽然站起身,在我肩上踹了一脚。我一个趔趄往后摔倒,滑出几米远,头撞在墙上,眼里直冒金星。
“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说话!”西西问。
“我,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我很愤怒,血液涌到头部,感到脸胀得通红。
“别狡辩了!你每天接完珠珠又出门,说是加班,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我真是在公司啊,这么多年我什么事骗过你。你又不肯去接孩子,我只好工作时间请假出来,有工作要做我只好去公司加班了啊。”
“那你朋友圈那个小妖精是谁?”
“什么小妖精?”
西西拿出手机,开始翻我的朋友圈,过了一会好像翻到了什么,把手机翻过来对着我。原来是和同事的合影。
“这是公司聚会的活动,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大家一起聚会挺开心的就放了张照片。”
“你旁边这个人长得不错啊,比我年轻漂亮。”
“你讲讲道理好吗?”
“我操,我不讲道理。”西西像发了疯一样,又对我拳脚相加。我抓住她的手,她就用脚乱踢。
“爸爸……”珠珠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门,从门里探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我和妈妈谈事情,小孩子别偷听,快回去写作业。”我松开西西的手,拍拍身上的灰尘。
“爸爸我想喝酸奶。”
“喝什么喝,晚饭还没吃够吗!”西西瞪着女儿。珠珠看着我,眼睛里挂着泪珠,看得出她很想哭但是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珠珠,走,我们去喝酸奶。”
冰箱也和这个房子一样,牛奶洒在冰箱里,鸡蛋壳和蛋清混在一起,腥味扑鼻。没想到有一天我的生活会如此狼藉。西西脾气不坏,怎么忽然这么蛮横无理,我实在是想不通。我带上珠珠下楼买酸奶,索性逃离这个混乱现场。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打你?”
“没有啊,我和妈妈在玩游戏。这个游戏规则就是,谁砸的东西多谁就赢。”
“那我也要玩。”
“好啊,等我们回家就去砸东西!”我说。
等我们买到酸奶回来,西西已经不在家了。她给我留了张纸条:
“对不起,原谅我。”
我没有打电话找她,也没有联系她的亲人朋友,我把家里收拾干净,给珠珠喝了酸奶洗了澡就躺下睡了。天不觉亮了,生活一切照常,送珠珠去幼儿园,上班,接珠珠,继续上班。公司的同事诧异的看着我,我知道是因为脸上的五个手指印。我买了个头巾带上,虽然很怪,总好过别人异样的眼神。我正在公司埋头搬砖,这时手机响了,是珠珠。
“爸爸,你快回来,妈妈要打我。唔……”她哭着跟我说。
我放下电话立刻收拾东西赶回家,我担心她对珠珠动手。回到家只见珠珠趴在沙发上哭,裤子穿的歪歪斜斜。
“爸爸……”珠珠见到我跑过来抱住我。我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谁家的妈能这么狠心。
“妈妈呢?”
“她走了。她说我不听她的话,就打我,我的屁股都被她打开花了。”
我联系了她经常在一起的闺蜜小菲,小菲告诉我没有和西西在一起。我又找了她的几个朋友,都说没有见到她。我报了警,警察很配合,经过三个多小时搜索,终于在海边一个公园里找到了她。她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西西,你是不是哪不舒服?”我问。
“没有,我就是想一个人看看海。”
“我们回家吧。”
我没有带西西回家,而是拉着她到了医院。
“这是哪?”西西觉得不对。
“我们去检查一下,我担心你。”我说。
“不,不,我没有病,我不检查!”
我给她挂了神经内科,拽着她做完了检查。
“医生,有什么异常吗?”我问主治大夫。
医生摇摇头,说:“血液都正常,脑部的成像有点不对劲,要再做进一步检查。你拿这个单子去交钱,预约这些项目的检查,检查报告出来以后来找我。”
“医生,你悄悄告诉我我老婆有什么问题?”等西西出了门,我回过头问医生。
“可能是轻微的躁郁症,但是要进一步确诊,不用太担心。”
下次的检查西西怎么也不肯去,事情就一直拖着,医生说无大碍,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西西把珠珠打的遍体鳞伤,我忍无可忍报了警,警察以“家暴”罪名把西西送进了家暴收容所。那天下着雨,我和珠珠开车跟着西西所在的警车来到了市郊的收容所。这里荒无人烟,路旁的杂草有小汽车那么高,远处的烟囱冒着白气。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内心里竟有一丝庆幸。刑警告诉我说,西西需要药物治疗,收容所会提供这类药物,在这里可以放心。
我和珠珠回到了家,我在车库里看到了西西的车,车屁股还冒着热气。我心头一惊,不会是西西回来了吧?我怪自己神经紧张,刚送过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送回来。家里门锁着,我打开门,西西的包一尘不染挂在置物架,车钥匙安安稳稳地躺在储物柜上,她的鞋整整齐齐立在鞋柜里,那幅《山水清音图》端端正正挂在墙上,我心里难过,忍不住掉下泪来。
“爸爸,屋里好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