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文学之家的活动多得,必须有所选择。没有参加6月15日晚间的“2017爱尔兰布鲁姆日在上海——庆祝《尤利西斯》问世95年”,而是选择了昨天由薛舒的一本书《远去的人》引申出来的活动“我写父亲难免疼痛——《远去的人》和《查无此人》:爱与病的冲撞”,在文学理想和刻骨铭心的现实面前,我想先缓解更切近的疼痛。
没错,“我写父亲难免疼痛”也是我心头的一个结,只是,“父亲”换成“母亲”后,才是我的痛。
我8个月大的时候,被双职工父母送到了外婆家,在外婆、外公、舅舅、阿姨的关怀和照顾下长大到8岁后才被父母接回家,因为我要入学读书了。其实,在这之前与妈妈的冲突就没有间断过。有一年春节前,知道我不肯回家,大人们早早做我的思想工作,说是过几天妈妈来接我回家是为了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给我换上一身新衣。物质极度匮乏的1960年代末期,有一套新衣服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当然非常愉快地答应了大人,妈妈来接我的那天我一定高高兴兴地跟她回家。然而,真到了那一天,我嚎啕大哭着不肯跟妈妈回家,这下,妈妈给气着了,粗暴地拽着我就往家去,这一路上,她使劲拽我往前去,我屁股拼命后坐着不肯跟她走,精疲力竭的母女两个,回到家里也没有冰释前嫌。我还是不罢休地哭,我妈气咻咻地逢人便委屈道:“一路上,人家以为我是后娘呢。”
与妈妈之间的隔阂被这一件件小事垒成了一堵墙,我结婚后就与妈妈极少往来,逢年过节也是藉口要去公公婆婆那里尽量少跟他们相处,他们,当然也包括了我的爸爸。
我小的时候爸爸经常骑一辆漆水剥落的蓝苓牌自行车到外婆家看看我。回家上学以后,他更是我与妈妈关系的缓冲地带。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至今,我都觉得爸爸是非常能干的上海男人,家里的第一台电视机是他自己组装的,虽然屏幕上的景物和人物总是不稳定;家里的第一台音响也是爸爸自己组装的,尽管一打开音量就震耳欲聋得没法调节。他还能做一手好菜,家里春节请客都是爸爸做主厨,我至今好记得他创意的一道菜,叫鸳鸯圆子。他在半只白煮蛋上抹上肉糜,凑成一个完整的圆后放在油锅里炸,再放酱油、糖烧煮。因为爸爸能干,他一退休就被一家小企业聘请过去做技术监理,一个月数千元的收入让一生爱钱的爸爸非常满足。可是,我妈妈病了。
起先,我妈妈主诉膀胱疼痛,那一年多里,我们陪她看遍了上海的泌尿科,膀胱镜也做了好几个,却找不到病灶。但是,妈妈腹部疼痛是真切的,我就不止一次地看着她被突然而至的疼痛裹挟得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她又一次发病时我恰好就在她身边,突然想起心理学老师说过,抑郁症会伴随肢体疼痛,就跟爸爸商量,是不是送妈妈去精神卫生中心去诊断一下?果然。从此,爸爸辞去了技术监理的工作,一日三餐、冬衣夏凉席地照顾着我妈妈。可是病人是蛮不讲理的,爸爸不知道受了妈妈多少委屈,有时候会跟我和弟弟抱怨,也有让我和弟弟替代他照顾妈妈一些日子的愿望,可是,我做不到与妈妈朝夕相处。
“我写父亲难免疼痛——《远去的人》和《查无此人》:爱与病的冲撞”这一活动,说到了两本书。薛舒的《远去的人》我读过,上海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女儿、儿子在父慈母爱的家庭里长大后分别有了自己的家庭,爸爸妈妈也过上了安稳的晚年生活。突如其来的阿尔兹海默症破坏了这个家庭的平衡……一个令人心悸但文学素质一般的故事,所以,不少《远去的人》的读者会将这本书当做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入门级读本。即将出版的于是的小说《查无此人》,就不一样的,虽然故事脱胎于于是的亲身经历:24岁时,母亲故世,爸爸再婚。于是再度见到在她的生活中缺席了数年的爸爸,是后母将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送到了于是的家门口,无奈之下,于是接过记忆离他渐行渐远的父亲,照顾他为他送终——在我看来,“爱与病的冲撞”这个主题,在于是的小说《查无此人》中可能更会迸发出火花,这不,现场一位90后的姑娘会给于是一个问题:在我需要父母的时候,他们不在我身边;现在他们老了,需要我照顾他们了,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在道义的层面上尽职。我想问,像我这样的做法,对不对?
这也是我的问题,可惜,现场将这个问题模糊在了年龄的差异里,说什么等到90后的女孩30岁了40岁了,就能理解父母并能够与他们和谐相处。怎么可能?如我,连50岁都超过了,童年、少年时因为母爱的缺失造成的阴影,至今还在我的心里,无法愈合。所以,这场活动的主持人走走提出要学会宽容的说法,让我心动了一下。通过阅读她的新作《棚户区》,我知道走走的身世,想她这样都能学会宽容父母,我还有什么理由让父母与我之间的芥蒂始终存在着呢?
趁着父亲节,我要说一声谢谢爸爸。因为他的付出,我妈妈能够寝食安好地生活着,我和我弟弟的家庭生活,也能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