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新搬来住的小镇上，有一个卖包子的姑娘。

她生的美丽，有江南女子的灵秀，看人的时候，水汪汪的眼睛扑闪着，好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般惹人怜爱。

她的包子铺在我租的小区对面的桥头，只做早市。我每天早上出门，都刚好要路过她的包子铺，顶着铺子里嘈杂的食客，路过冒着滚滚白烟的蒸笼，喊一句：“肉包一笼，荠菜一笼。”

那卖包子的姑娘便对着我笑笑，转身打开蒸笼的盖子，一股巨大的白烟就飘了出来，姑娘的上身便看得没那么清楚了，雾气中她隐约的腰线弯下去又弹直，动作轻盈利落，然后手上就端着两笼包子，麻利地夹出来装到盘子里，然后递到我的手中，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五块钱。

哦好的好的。我翻包，找出零钱，递给她，也对她笑一笑，便找个座位坐下来，在小碟子里倒好酱油和醋，开始吃，她家的灌汤包着实好吃，皮薄馅大，有好的早餐，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后来我去的多了，和卖包子的姑娘熟了起来，而她店里的生意蛮好，来店里吃包子的人很多，我不好意思总是叫着她，便喊一声我自己拿，然后打开蒸笼，包子上面贴着一块胡萝卜的是肉包，贴着一块青菜的是荠菜包，她在旁边忙着拿这拿那，收拾桌子，忙忙碌碌的，不时向我这里瞟一眼，眼里也不是防贼的警惕眼神，而是盈盈的笑意。吃完了我也掏出五块钱，直接放在她装钱的那个饼干盒里面，说一声：走了啊。她有的时候听到，有的时候听不到，听到的时候她回我一声慢走，没听到的时候，我总是会回过头看一眼她。

所以虽然我们话越来越少，可我心里面感觉和她是越来越熟了。

搬来一个多月。有一天晚上两点多，我睡不着，便走出来散散心，初夏的夜晚是美好的，凉爽惬意，月光又照的人心里舒服，我便慢慢地走，忽然看到了包子铺的姑娘，正在包子铺里面忙碌着。

我便好奇的走上去，正看到卖包子的姑娘穿着一条白色的围裙，正在一边哼着歌，一边坐在柜台旁边包包子，她身边的包子已经堆了整整一个巨大的蒸笼，还有花卷和烧卖，她一手拿起包子皮，一手用小勺舀起一勺包子馅，然后放下小勺，十支手指像绣花一样上下翻飞，几秒钟一个漂亮的包子就包好了，微风吹过，动作是那么娴熟而又娴静，面粉细细地从她的手上包子上飘了起来，飘在了她洁白的围裙上。对于我这种对面食极度热爱而又对面食制作一窍不通的人而言，这技艺简直可以说是鬼斧神工，我不禁有些看呆了。

手上的香烟烧了半截，烟灰轻轻地飘到了地上，凉风吹过，她忽然停手，抬头看着我，带着点愠怒，似乎还有些害羞，那穿花弄蝶包包子的双手也停了下来。

不要抽烟啊，烟灰飘到馅里边了。

啊，抱歉。我赶紧掐灭了手里的烟。

每天都这个时候起来包包子啊。

是啊，早上六点就要出锅了，现在包才来得及啊。

那你是没睡还是睡醒了啊。

当然是睡醒了啊，没睡早上还不困死。

那你现在有没有做好的啊我拿回去宵夜。

还早呢，你五点半来吧。

哼的什么歌啊蛮好听的。

不告诉你。

我敷衍了几句，便转身回家，那么晚睡觉，五点半当然起不来的，我一觉睡到十点，出门想找早餐的时候，她的包子已经卖光了，她正在拿着扫帚打扫。

那个那个，肉包一笼……

早卖没了，现在才起啊你，好懒啊。她抬起头看我，这次是不折不扣的微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唇红齿白。

那你让我吃什么。

还有卖剩下的烧卖，你要不要。

要……

于是我一边吃着凉了的烧卖，一边看着她打扫卫生。她依然是哼着凌晨包包子的那支歌，一边哼着一边扫地，然后一张张桌子凳子的抹过去，收起蒸笼架，巨大的蒸笼被小小的她抱着，很是可爱。我看着她柔弱的身影，恍惚中门口的马路忽然静了几秒钟，没有车也没有人经过，路边的紫荆垂下一根带满花苞的树枝，包子铺里的电风扇缓缓地吹着，阳光从屋檐的一个缝里面射了进来，暖暖的。

我那一刻忽然有一种感觉，说不清是什么。

可是我只是低头吃完烧卖，然后打算付钱走人。

不用啦，反正是剩下的，你不吃也浪费。她说。

这不好意思的。我往饼干罐子里扔了五块钱。

第二天我又去包子铺的时候，包子铺多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很勤快，看着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低着头一会收钱，一会端着包子和粥，在人挤人的小店里穿梭，小伙子和卖包子的姑娘一样不爱多说话，因为人太多了，不时会挤到人踢到凳子，小伙子嘴上一个劲的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那个……是你男朋友么？我指着小伙子问卖包子的姑娘。

那是我弟弟啦。

哦。我说，原来是弟弟啊。

我老公回老家啦，过两天才回来。

哦。我说，回老家那么久啊。

于是我默默低头吃完了肉包，再默默吃完了荠菜包，默默喝完了一碗粥，默默付钱走人，走的时候没说话，卖包子的姑娘那天说了慢走没有，我也没听见。

又过了两天，包子铺里有三个人了，卖包子的姑娘显得轻松了许多，倚在饼干罐子的旁边收钱找钱，她的丈夫和弟弟两个人忙着端包子端粥擦桌子，忙的不亦乐乎，和卖包子的姑娘不同，她的丈夫是个开朗的小哥，和老顾客打着招呼，帮上学的学生哥打包，给腿脚不方便的大娘搬凳子，显得精神抖擞，卖包子的姑娘只是静静的倚着饼干罐子看着她的爱人，明媚的眼睛带着笑意，看到我来了，便走过去打开蒸笼盖子，白烟飘了出来，她在迷蒙的雾气里端着包子走过来，脸上还挂着浓浓的笑意。

我低头吃包子，一个劲的拿小勺子舀着粥。

后来我还是每天去包子铺吃包子，渐渐地和包子铺老板也熟络了起来，包子铺老板热情痛快。

兄弟你今天起来晚了啊，哈哈，包子给你留着呢。

谢谢小哥。

兄弟你今天这是要去干嘛啊，穿这么帅，给你拿点纸巾，别粘着汤啊。

去面试啊，谢谢小哥。

兄弟你吃了我这这么久包子，没啥谢你的，今晚你来我这喝两杯。

不来了，今晚有事。

卖包子的姑娘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旁边蒸笼的雾气弥漫，渐渐淹没了她的身影。

那画面定格，在哪一本小说。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那样的一个夜晚了，那个夜晚有一根让人讨厌的香烟，有十支勤劳的手指像蝴蝶一样飞着。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那样的一个上午了，那个上午有凉透了的烧卖，有一首哼了整整一个早晨的歌。

再后来我搬走了，离开了那个小镇。

我选在下午拖着行李离开，包子铺关着门，门口晒着白色的围裙。路旁的紫荆花已经开了，盛夏的阳光洒下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如今我来到了一个新的陌生城市，刚刚安顿好行李，躺在床上，无聊的玩着手机，我下载了一个有趣的软件，对着手机哼唱几句，手机就能告诉我哼的是是什么歌。

我下意识随口哼了几句，手机跳出一首歌，我点了播放按钮，前奏还没播完，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已是潸然泪下了。

从回忆里抽出一条绵长的线，
缠绕成天边一颗闪烁的星。
你手上翻飞的音符我都懂的，
就像是在对着微风诉说心情。

路旁的紫荆开了，
夜空一片宁静，
当喧嚣变成了寂寞的声音，
也是一种默契的你说我听。

夜幕低垂，旅人蹒跚着路途向前。
一片漆黑里面白鸽飞行，
穿越层层的迷雾，看见真理的眼睛。
看见一颗纯色没有杂质的心。

一片漆黑里面我在独行，
归家的路程从未遥远而迷蒙。
德彪西的月光在反复的演奏着，
我想起了你那条白色的裙子，
飘荡着如同天使祝福的歌声。

——这是送给@云何 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