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 六月船歌

                                                                           (一)

我顺势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串鱼豆腐,送进嘴里。

“嘉嘉,你说我怎么办啊?他又不表明态度,我完全不能确定他喜不喜欢我啊?” 对面的兮兮皱着眉头,用勺子胡乱搅动着碗里的疙瘩汤,心烦意乱。

我放下手里的鱼豆腐,忍不住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孩。兮兮是我在一个朋友的舞蹈工作室认识的朋友,虽然已经很熟悉了,但是常常还是会在细细打量她的时候,猛地觉得,她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外表的气场和自信,都是靠自己的工作能力一点一点堆砌起来的。我说的堆砌,是像我们用积木垒起来的碉堡,中间是空的那种。

外表坚不可摧,都是为了保护中间空下来的那部分。看上去坚不可摧,其实,空洞才是宿命。比如,在谈论这个男生的时候,我听到了砖块松动的声音,感觉,那个男生轻轻一推,一切就会垮塌。

呛人的烟尘,弥漫。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兮兮,那你喜欢他吗?”

其实又何必需要我拆穿。大多数人的勇气都是虚势的,勇气都花在了去维护那个与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真相相反的假象中。

常常感到,唯独在感情上,我总能对大限度限度感受到所谓“众生平等”四个字的真谛,你逃不掉就是逃不掉,不管你身家千亿还是一贫如洗。

有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人类的设置,一点都不理想,有太多的bug。人心距离的存在哪里只因巴别塔,多的是各种各样的认知错位,对别人的,以及对自己的。但是有些不想留下的想法却顽固的稳稳居于心中,怎么也赶不走。

比如,那个你在寒冷的夜晚,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的人。

有一天,我很沮丧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在离我家很远的一站下了地铁,沿着灯火通明的热闹道路,绕到了他曾经工作的地方。那天晚上格外的冷,离那幢楼还有一个街口的地方,有十几个穿着环卫工人衣服的阿姨们,手捧着冒着微弱热气的铁碗,坐在街边头也不抬的吃着。

我停在了红绿灯的地方,在兜里掏了掏,下意识的准备拿出口红,幻想着如果遇见他,总不至于让他看到我苍白又疲惫的脸。但是手还没从兜里拿出来,就放下了口红,另一只手从另一边的兜里掏出了一只口罩,麻溜的给自己戴上了。

耳机里放着苦情歌,脚下的步子却越走越慢。还没走到他公司的楼下,我突然转身了。

后来荔姐问我当时为什么不再等等,我说,可能就是因为当时耳机里的歌曲正好从声泪俱下的苦情歌切到了马老五的歌,为了跟上歌曲的节拍,我索性就跳着回家了。

她笑笑,我当你在说笑了。然后她突然说,不过,恭喜你。一首歌都来得比他重要了。

冬天真的到了,风吹的脸刺辣辣的疼。我扯了扯围巾,包裹住了脸颊。


                                                                           (二)

我住的公寓楼上住着一个外国小哥Jasper,典型的白人长相,但普通话却说得字正腔圆。他因为前男友最讨厌甜点,在被分手之后,报复性的疯狂爱上了烘焙。

有一天,他捧着五个CUP CAKE 来敲我的门,一开门就看见他满脸委屈的对我说,“嘉嘉,HELP ME,PLEASE. 我。实。在。吃。不。下。了。”

然后打了一声嗝。

自从那次之后,我每次回家都会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点响动。因为听到我回家的声音,他一定会捧着他刚刚新鲜出炉各式各样,拥有可怕的卡路里的甜点,敲我家的门。

而我,因为他,已经绝望到这几周都没敢上称了。

那段时间,也是我刚刚和ex分手的时候。

有天,我在楼梯间遇到Jasper,他说,我想让你多吃点甜点,因为这段时间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我说,是的,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离别。

我是一个凭借气味来保存记忆的人。记忆里每一个曾经对我重要的人,他们都有一份专属的味道。用气味来将各色的回忆分门别类,就像中药房的满满一墙壁的小抽屉似的。每个小抽屉上面都有标签,写的是他们的名字。

喜欢的他,在我的记忆里,是蔚蓝的大海深处的味道,那种咸咸的海风被湿润的空气浸润,远处是夕阳依依不舍的徘徊在海平面,背景音乐是起伏的海浪、那种傍晚的味道。

温柔被清冽打湿的感觉。

毕竟,我最喜欢的便是大海。而我把这个意象赠予了记忆里的他。

我对Jasper说,不如你教我做甜点吧。他一脸惊诧的看着我,问我原因。我说,在忘掉他的时间里,我总要绑定一个味道,才会让我对忘掉他这件事,带有那么一点仪式性的意味。

Jasper若有所思的说,可是你选择了这么大众的味道,今后你只要路过烘焙店,闻到蛋糕的味道,就会想起忘记他的过程多痛苦,你不会难过吗?

我说,那正好就索性戒掉甜点吧,让我瘦成一道闪电。

Jasper突然笑了起来,眼里闪烁着“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好姐妹”的火花,然后傲娇的说,“I like you.” 看他扭捏的小贱样,我对他说,你应该说,人家好喜欢你啦。


                                                                             (三)

被寒风吹到崩溃的我,使劲推开了荔姐小店铺的门,皮肤与暖气接触的一瞬间,我感觉我得救了。昏暗的灯光,让我感觉这个小店就像被咆哮的海浪包围的小岛,虽然是暂时的歇脚,但是因为危机感的迫近,救命稻草也有了沉甸甸的安全感。

荔姐跟那个清华学物理的小哥分手了。然后迷上了写小说,她说,生活太苦,总得找一个出口。我笑着说,等你真的开始写了,你会明白,写小说分明是一件更苦的事情。

看的越多,写的越多,就越来越追求一种精准性和合理性。不管是情节的递进,亦或是每一个角色所作出的选择,终归都没办法跳脱出他们各自的性格。那些根植于本质的性格,常常会让你的故事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向了一种宿命感。

那可不就是我们生活的样子吗。

我从包里掏出冰冷的笔记本,准备开始码字,余光瞥到了吧台上的石黑一雄的小说。我顺势拿起这本书,看向荔姐,“你最近喜欢看他的书?” 

荔姐一边切着小草莓,一边说,我不喜欢他把主人公自己的故事藏在别人的经历里,用别人的口,似有似无的顾左右而言他的讲出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背景音乐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舒缓而优美。荔姐看着我认真听曲子的样子,扑哧一笑,说,这首曲子下饭还不错吧。

我记得有天,在电梯里碰到了Jasper,他问我,嘉嘉,你会为了忘记一个人做什么事情。我看着他沮丧的样子,拍拍肩膀对他说,哈尼,忘不掉就是忘不掉,承认了,你反而就坦然了。

Jasper老说我像狮子王里面的把小狮子举起来的那个狒狒,他说,因为我们都会说一些很聪明的话。我翻了一个白眼,对他说,有你这么夸人的吗,你才像狒狒。

后来慢慢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越是想证明自己容易些伤口中痊愈了,越是病的厉害的时候。曾经一直想写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小女孩如何在旅途中遇到了各种陪伴她的人,最后心中伤痕被治愈的故事。写这个是想证明我自己真的已经好起来了。

后来写到一半实在写不下去了。我当时以为是我自己的阅历不够。

一个人旅行到冰岛的时候,正值12月,早上一醒来,外面暴雪,天始终没有亮起来。厨房里没有一个人。当外面越是狂风大作的时候,屋里稍许的安静就会被无限放大。我打开一直没有读完的《瓦尔登湖》,读了几页之后,我合上了书,心里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痊愈这种事情,并不存在。因为在你对伤痕追根溯源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办法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像一个没有出路的迷宫一样。同样,他也不是一个需要被“证明”,才会有的一种存在。

时间不会真的神奇的去为你抚平伤痕,只会像窗外皑皑的大雪一样,覆盖住你的过往。我们对于寻找出路的执念,就像在大雪地里拎着一盏灯的守夜人,眉毛上结着冰渣子,臃肿的在荒芜一人的世界里,蹒跚前行,连留下的脚印,不久也会被抚平。

只是这个世界的秘密,永远不需要对外人说起。


                                                                          (四)

我对荔姐说,Jasper最近找到了新的男朋友,终于不做烘焙了,谢天谢地。

兮兮终于跟和他玩暧昧的男生摊牌了。

我的新小说终于成型了。

你的新口味的豆花,真好吃。

今天的天气真好。

荔姐说,你已经很久没有提到他了。

我说,是啊,原来,时间,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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