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接受死亡,才能找到真正的生命。——《恩宠与勇气》”
清明节之际,谨以此文深深悼念、寄托哀思……
当我们活着时,以为“死”离我们非常遥远,以为时间多得用不完,所以尽情挥霍,所以不懂珍惜。殊不知死神可能在任何时刻光临我们或者我们的亲人朋友,无情地、不容商量地把他们一个一个从我们身边夺走。
作为生者,我们无丝毫力量与死神抗衡,除了时常在心里默默怀念他们以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死神的窥视下,对还继续着的生命与时光倍加善待与珍惜。
好好活着,就是对逝去的他们最好的告慰!
二叔(逝于2008年4月)
二叔是因为心血管的原因突然离世的,才50多岁,撇下二婶和尚未婚嫁的堂妹。噩耗传来,我正准备启程去美国出差无法调整行程,没能回老家给他送行,留下深深遗憾。
从我童年开始,二叔就非常疼爱、器重我,连我的名字都是他给取的。他有才华有思想,我小时候他就经常用他的理念教导我、为我取得的成绩高兴自豪,就跟我的父亲一样。
二叔是爷爷大家庭里离世的第一个亲人,第一次让我们大家感受到原来死亡距离我们如此之近,也让爷爷奶奶经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彻骨悲痛,还好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位高寿老人也逐渐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
大舅(逝于2010年1月)
作为爷爷和外公家的长孙女和长外孙女,我是第一个下一代,受到的宠爱自然要早于、也多于后来的弟弟妹妹们。大舅和大舅妈膝下独子,疼爱我如亲生女儿。
大舅是苦受慢性肝病折磨多年而离世的,也许和肝病有关,他后来性格日益抑郁闭塞,难以想象这么多年忍受了多少压抑和痛苦。
在他弥留之际,我于元旦期间回老家看望。病床上的他骨瘦如柴、面色枯黄、双眼紧闭、五官痛苦,仅靠点滴维持微弱的生命、靠药物缓解身体的疼痛。
我靠近他大声呼唤“大舅,我是xxx,我回来看你了。”,他费劲的想要争开双眼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没能完成,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听到了,几滴混浊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想到壮年时期的大舅,挺拔帅气、英俊潇洒,两相对比令我难以遏制悲伤、无语凝噎。
我回青岛后的一周,1月10日,大舅离世。
有限的阅历让我无法理解生命到底为什么如此脆弱,世事到底为什么如此残酷,面对死神我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无能为力。
年迈的外公外婆经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重打击,病情加重,久久难以回复。而舅妈、表弟、妈妈和其他亲人,在亲眼目睹大舅受了这么长久的病痛折磨之后,又亲自把他送走,整理遗物,睹物思人,也是久久不能接受天人永隔的事实。
S老师(逝于2010年3月)
他是父亲的世交,曾是一所著名美术学院的教授,在当地是很有名望和影响力的一位画家,作品畅销高价,家境富足。
从小我就喜欢去他家,喜欢他那个偌大的画室、琳琅满目的笔墨纸砚和那里浓浓的艺术气息,听他和爸爸畅谈字画鉴赏、文物收藏,看留着长发、言谈举止极具艺术范儿的他跟我们聊他的作品和创作经历。我随父亲称呼他为“老师”。
他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儿子,与我仅是点头之交,中学毕业就子承父业、边画画边帮他父亲打点画室经营。大二那年寒假回家,S老师向我父母提出了两家结亲的美好愿望,原因是他(注意,不是他儿子)一直欣赏我的才气、能力和品位,而且他看着我长大,对我的家世背景知根知底,认为我是可以携助他儿子持家传家的最合适人选。
当时我俩都还单身,于是在寒假里尝试着交往了短短的几天,由于生活经历相去甚远、缺乏共同语言,我俩又都不善与不熟之人言谈,气氛尴尬,别扭压抑。于是我越发想念千里之外大学里那帮志趣相投、一起淘书、看电影、写文章、侃大山的好友们,以及和他们在一起时如鱼得水、才思泉涌的快意时光。正好趁着开学的借口,就早早的逃回了学校。
好在两家父母都是开明之人,理解爱情婚姻不能强求。但后来两家的关系多少还是受了点影响,慢慢的有些疏远,寒暑假回家我也很少去他家了,为此我颇感内疚,但父母倒很豁达,总为我开脱。
后来想起也不免为这段人生中的小插曲感到好笑,原来我也曾有过嫁入“豪门”的机会,一生仅有的一次机会,但我却如临灾难般、迫切地逃离了。
2010年3月的一天,上班时收到妈妈一个短信说S老师因病去世了。毕业后留在远方的这个城市多年,我居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来了。随着他的离去,是不是那些经年往事(包括和父亲的友情)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L(逝于2013年11月)
L是高中班里的班花,高一同班一年后转去了文科班。青春少女时期女孩子都会对自己的颜值特别在意,因为那会直接影响你对于异性的吸引力。而那时的我,就对自己的外貌深感自卑,美丽如L,令我极度羡慕,常常感叹造物主的不公。
同班仅一年,和她接触不多,对她的性格不甚了解。时至今日,留在脑海中最深的印象是她白皙的皮肤、一对俏皮的浅浅酒窝,和甜美可爱的笑容,所以隐约记得她开朗爱笑、活泼随和。
分班、毕业以后也没什么联系。再后来听说她生活颇有不顺,而且从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和乳腺癌痛苦抗争。前年正巧在和一个发小聚会聊天时得知,L竟是我这个发小的表姐。于是她跟我描述了她在辞世前的最后几天,在病榻之上和病魔斗争的恐怖惨状,不忍描述、不忍回顾。
难道真是天妒红颜?难道真是红颜薄命?对比一直留在我心目中她的美好形象,你不禁还是要感叹,命运之手非要如此残酷才能显示它的威力吗?
天堂没有病痛,愿你在天国依然美丽!
虽然她不是我的亲人或密友,写在这里,出于对同龄人英年早逝的心痛与惋惜。当时她离世的噩耗带给我格外的震惊与感慨,至今难以淡忘。
大姨(逝于2013年11月)
大姨是我妈唯一的亲姐,外公家的长女。她由于儿时疾病成了智障,生活不能自理,只有孩童智力,一直生活在外公外婆身边。加之她相貌丑陋、驼背畸形,小时候我们这些晚辈都不愿接近她。
随着慢慢长大、学会观察,我发现大姨虽傻,但对亲情了然于心,每次我们这些晚辈一去外公外婆家,她就高兴得像孩子盼来了过年,脚步轻盈,甚至还会不成曲调的哼着歌;我们要是喊她一声“大姨”或“姑妈”,她就乐开了花,高声答应着、并和你拉家常,尽管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我们走时她也会站在门前,久久的挥手和你道别。
大姨虽傻,但她与人为善、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她经常闲坐在门口的竹椅上,街坊邻居走过,她都会亲切热情的高声打招呼, “叔”啊、“姨”啊,说一些善良和气的好话比如“你真好”、 “你总是这么勤快”、“你走路慢点”等等。
大姨虽傻,但她勤快耐劳,摘菜、洗衣、拖地、倒马桶,各种脏活粗活从不推托。
多年来她一直是外公外婆的一个心事,唯恐自己先她而走,留下她孤苦伶仃、无人照料。前些年,大姨年近七十、身体远不如从前,外公外婆也已年迈,就把大姨送进了养老院。由于价格低廉,服务质量可想而知,加之大姨自己又是这样的智力状况,据妈妈跟我描述,她在养老院里所受的待遇几乎可以用悲惨来形容。
有一天,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大姨突然非常清醒坚定的对养老院的看护人员说:“我妈病了,我得回家陪她。”其实那几天我外婆病情稳定。看大姨实在坚持,他们只好通知家人接她回家。
把她接回外婆身边,我妈亲自给她彻底洗了个澡,才发现她已数月不洗、屎尿遍身、臭气熏天。隔了一天我大姨就咽了气,安详地躺在照料了她一辈子的父母身边,干净温暖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能亲眼看着大姨离开,外公外婆也了却一个心事。
人的生命真是非常神奇,不知冥冥之中是不是真有一种力量在给世人传递信息、召唤快要归去的人们。大姨是不是听到了某种召唤,才会主动要求回到父母身边、回到自己家里来与这个世界告别?
妈妈亲手给大姨穿衣、整理遗容,居然没有任何恐惧,内心竟是安静平和,妈妈说:“不知是因为她是我亲姐我不觉得可怕,还是因为我已经像这样亲手送走了太多亲人,所以对于生死已经看淡也看开了。”
至此,外公外婆家的四个子女,已走了一半,就剩下我妈和小舅。而那之后的短短数月里,我妈和小舅还将痛失双亲。
外婆(逝于2014年7月28日)
外婆是在我生老大那年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的,去世时老大已经八岁。见过周围很多肺癌病例,大家都没有料到她对抗绝症病魔,居然能如抗日战争长达八年之久。
我想除了身体素质的原因,其中肯定还有精神层面的因素,外婆一生经历坎坷曲折,但性格强悍、决不服输,得此绝症,家人并未相瞒,如实相告,她反而能战胜这巨大的心理包袱,积极治疗,强烈求生。
而且她牵挂太多不放心走,尤其丢不下病榻多年的外公、以及必需依附于他们的大姨。妈妈多年悉心照料、亲眼看着她渐渐油尽灯枯,已对外婆的病逝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2014年5月,我回老家一趟,去看望住院的外婆,躺在病床上的她一见我,就紧握我双手、无语泪先流,我猜她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这应该是我们祖孙之间的最后一面。
妈妈打来电话告知外婆离世的消息时,明知这是预料中的,而且外婆能坚持到享年87的高龄应算喜丧,可是不禁回忆起童年时众多兄弟姐妹欢聚外婆家的快乐时光,恍如隔世、无奈世事,眼泪还是止不住……
从当时外出求学开始,到后来在这个离家遥远的城市立足、安家,这二十多年来我和外公外婆聚少离多,忙碌着所谓的“自己的生活”,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见面也仅短暂停留。尤其是她离世前几年,每次和外婆见面,她老人家都止不住伤心流泪。我想她应该也是留恋以往一大家子团聚热闹的时光,而今孩子们各奔东西,自己日渐年迈、去日无多,无能为力让时光倒流。
每个人都淌着人生这条长河,朝着未知,不停前行,离开河岸曾经熟悉的风景和人群,渐行渐远,终至无法回头。
姨婆(逝于2014年9月22日)
姨婆是外婆的表妹,五十年代医科名校的高材生,其含金量远非当今大学生可望其项背。不愧受过高等教育,即使到了晚年,姨婆依然气质优雅、风度翩翩,举手投足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因为长年身处外地,我与姨婆的来往并不亲密,但每次回家都会前去拜年或者探望,短暂闲聊。2014年5月回老家时,听妈妈说她也身陷癌症晚期,恐怕不能长久,特意前去探望。
昔日风度优雅的姨婆骨瘦如柴、面色苍白,半躺在沙发上连下地都困难重重。静坐了一会儿,我临走告别时,她坚持要起身下地送我到门口,颤抖着紧握住我的双手,连“再见”都不愿说出口。
外婆离世后2个来月,她也撒手人寰。我后来想,当了一辈子医生的她,心里肯定非常清楚,当时我们一别,定无“再见”的可能。
外公(逝于2014年11月17日)
都说相伴多年的年迈夫妻,如有一方离去,另一方也会很快随之而去。外公缠绵病榻比外婆时间还长,肺气肿加老年痴呆,已多年生活不能自理,行动不便、意识糊涂、少言寡语或胡言乱语,家人都以为他会走在外婆之前。外婆辞世后,家人也都密切观察外公的情况,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
2014年11月17日清晨,我收到弟弟发来的一条短信“外公于凌晨一点与世长辞。”诡异的是,凌晨一点钟我居然莫名其妙的醒来了,心里莫名不安,辗转了好一阵才又睡着,而平时夜里我从来不醒。难道真是我和外公之间的心有灵犀?
作为外公的长外孙女,我自然最得外公宠爱,尤其是妈妈坐月子住在娘家,据说我的尿布都是外公给洗的。这二十多年由于外公的病症,我和他交流自然少之又少,那些快乐回忆都只停留在童年、少年时期。
2014年5月回老家去探望躺在外婆隔壁病房的外公,外公呼吸急促、半睡不醒,我大声呼唤“外公,我是xxx,我来看你了。”但他已不认得我,保姆跟他解释了半天,他还是没明白我是谁。临走时我和他道别,他居然十分大声、清晰的说了一句“那你慢走啊,我起来送送你吧。”
明知那是最后一面,我还是别无选择的离开了;明知他们是我的骨肉至亲、渴望我的陪伴,我还是离家千里、鲜有会面。我有时候真是不明白,面对至亲,到底是自己残忍,还是时间残忍,还是命运残忍。不禁想起电影《岁月神偷》里的一句话“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来是最大的小偷。”
希望他们在那个世界也不会寂寞,因为越来越多的亲人已经去到了那里,在另一个世界团圆相聚。
结语
同在本地的父母、弟弟、弟媳和家人们,曾为照料他们付出过很多。而我身处千里之外的远方,没能经常陪伴他们、没能为他们最后的日子做过什么,甚至在清明节的今天,连去到他们的坟上清扫灰尘与落叶都没能做到。仅能在心里焚一柱香寄托我对他们的思念,并以文字这种独特的方式祭奠他们。
认识到生命的真相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离别,我们每一个人就这么心酸而又无奈的走向了成熟,直到我们自己也走到人生的终点。当我们活着时,面对死亡,总是本能的逃避。但只有接受死亡,才能找到真正的生命。
写这篇文章时,这些曾经亲近熟悉的人们和往事,如电影一般,一幕幕浮现在我脑海里。
流着眼泪写完这篇文章,我再无多言,只愿生者珍惜,逝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