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靠到床的位置实在没有退路,死死闭上了眼睛,那团阴影却消失了。
不一会儿我感受到了移动,差点左倾在地板上。A走到侧面攥着我的坐垫把我拉向右边,又回到我坐的地方,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
好吧。
不像是我的箱子,这个箱子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像是会被经常拿出来一样。A在我面前打开箱子,动作是与A的雷厉风行产生巨大违和感的轻慢温柔。
这里面大概是对A很重要的东西吧,我猜。
满满的全部都是纸,有着明显翻阅痕迹和各种标注的法条整齐的堆成两摞,安然地躺在这个箱子里。这时我无意中移动了一下手臂,感受到包里两份特别干净的材料,立刻打消了把它们拿出来的想法。
一种莫名的羞愧从喉咙窜上来。
我的眼神跟着A的动作,反复从右划向左。或许是A知道我消化能力没那么强,只拿出了一点点。其余的都安排好放回箱子,把它也推回床底,再走过来抓着我的垫子把我拉回原位,满意地回到我的对面坐下。
“看吧。”A把很薄的材料推到我面前,然后端正的,不如说很乖的坐好。
我点了一下头,开始翻看。刚开始那假永动机的声音有点恼人,但是我渐渐也习惯了,直到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好歹我也是有点能力,从来都不会怀疑这一点,这点东西很快就被我看完,好像也不是很难的样子。不过我也能猜到,看完以后A肯定会找些问题给我,所以我在标注的地方格外留意。
“我看完了。”我把东西又推向A面前。
“好了,我来给你解释法人人格否认……”A放下手里的书。
“等等!你不问我点什么吗?学习这种事不应该有考核的吗?”说实话我还挺想展示一下我的学习能力。
“不,我相信你。”
我的心似乎多颤了一下。
“如果这都看不懂,你和猪头有什么区别。”A接着说道。
让我怎么才能不讨厌你?不说出来能噎死!
“先讲这个是为了对付那个顽固老头,你到时候就能见识到了。”A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法人人格否认就是能让有限责任变成无限责任的制度……”A刻意说得很通俗,没有按照材料上的方法。我大概能感受到为什么大家喜欢去问A而不是问老师了,不得不说A不惹人讨厌的时候还挺招人喜欢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按规矩耍坏心思,即便是公司责任也会找到个人头上。”
A身体缓缓向后倾,边点着头边看着说:“有趣。”
介于我的领悟能力太强,这个“紧急救援行动”很快就结束了,一杯果汁也见了底。我准备起身回家,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阳台上一只绿色的鹦鹉。那声奇怪的叫声大概就是它发出来的吧。
“喂,它叫什么名字?”我单脚着地,还在拔着鞋子。
“它不是说了吗?正义。”A轻描淡写。
“有多少人和这鹦鹉一样嘴上说着正义,背地却做着这样那样的事……”我隐约听到A在念叨着什么,又没怎么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帮我把垃圾也带出去。”说罢就关门回了房间。
我给了A一个白眼,还是乖乖把垃圾袋拿起来。转动了一下方向,我注意到上面贴着黄色的便签纸,上面写着“玄关柜”三个字,我一脸不解地看向左手边,两三张纸币躺在上面。
不用挤公交就是舒服。
周一如约而至,处决的时候到了,作为学院代表要提前到会场准备,所以我正在去往学院的路上。不难看出来这场研讨会的重要性,车流量比平时明显多了很多,噪声也高了几分贝。此刻,我真的超级紧张,一想到要面对各种权威,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的准备是否充分,以至于一路上都在小声念叨A提过的知识点。不难理解周围人看到我会以为我是神经质,都慌忙避开的行为。
忽然,一阵风舔过我的脸颊,带着桥下海水的潮气,似乎吹散了一些焦虑。
我特别喜欢这座桥。介于学院建在岛上,这座桥变成了出入学院唯一的陆上通道,与学院本身的古典不同,它的显得格外现代,简约,带着包豪斯设计风格的极强几何感,坐落在学院的东南角。下方的海水时常拍击它的桥墩,好像在叫它让开,但它从来不在乎这样的要求,冷漠又坚定地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偏过头来欣赏着海面和朝阳的美妙构图。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几乎忘记了我正在前往“地狱”这件事。在这寒冷的冬日,温暖的阳光简直如同救赎。
突然,这阳光被什么挡住了一瞬。
我倒退了几步,仔细看了看着阳光的缺口。那是一位青年,笔直的背对着我,他的全身都在桥的护栏之外。我脑海中立刻产生了糟糕的猜想,便试图走到侧面靠近他。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对我吼道:“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从这跳下去!”
“你!你不要冲动!我不过来!”我举起手来慌忙后退了几步。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位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正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要我扭头抛下他,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先生!你要在这样美好的天气做这种事吗!海水很冷的!”
风太大了,我只能用大喊来确保他能听见我说话。
“我的心已经凉透了!生活已经不能再糟糕了!还不如一死!”他情绪激动,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说话时似乎都站不住脚。这时围观的人开始多起来,我示意其中一位打电话报警。现在可以清楚的是必须在警察来之前稳住他。
“我今天要参加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场合!一个我不擅长参加的场合!一个如果我出岔子就可能被退学、失去最好的朋友、变成笑柄度过接下来几年的场合!一个多月我都被别人用奇怪的外号称呼!跟被隔绝了一样!但我还活的好好的!”
我本以为无论如何,我只要比他的境遇更糟糕,他或许就能找到一些心理平衡,在我说这些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惨,但比起他的,我实在太过幸福。
“那些算什么?欠了一身债!也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过了一家!体检却没过!今天房东也叫我走人!我连地方都没得住!走投无路了!反正就算我死了也没人在乎!”他近乎是吼出来,对着不安分的海面。
“你就这么连亲人都抛弃了吗!”
“他们抛弃我的时候就没这么想过!”
能够将一个人推向自我毁灭的,对生活的绝望,是从一个个小的失望叠加起来的。众多糟糕的事在同一时间压在他身上,最终使他不堪重负。我在内心对这位充满了同情,但仅仅同情是不够的,我需要实质性的力量把他拉回对现实。
远处的警笛声开始明朗起来,我几分钟的劝说好不容易让他平复一些,此时他突然情绪又激动起来,不让谈判专家说话,仅允许我一个人站在离他五米的地方。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我几乎把目前喝过的所有鸡汤都现场煮了一遍,试图喂给他,但是他顽固的就像八电子结构一样,通通都给我吐出来。
额头上的汗水沾湿了我的头发,为了救他,我已经口干舌燥,几近绝望。警笛和人群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我的思绪变得一团糟。有一种无助感从体内窜出来笼罩着我。
为什么这么难啊,我只想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