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这份诊断书,认真地对照了一下自己,为自己的生活找到了一个紧急出口。我捏碎了自己的人格,把它撒进了大海。我开始研究眼前的棋盘,重新掂量兜里十万个棋子,终究是要把棋子游戏玩得更好才行。
《荒原狼》里最幽默的是,对哈里这样一个一直追求死亡而又怕死的人,判以永不死亡并被嘲笑一次的处罚。“先生们,开始笑:一,二,三!”这让我想起了电影《寻找幸福的赫克托》里西藏喇嘛的一句话:知己所惧,尤胜知己所欲。越害怕的东西,就越要拥抱它。这是作者对荒原狼们开的一剂解药。那么,荒原狼害怕什么?
《荒原狼》这本小说,就像是一份荒原狼的医疗诊断书。
1、在生活温度上,荒原狼对和谐的、平淡的、规范化和被阉割的生活感到恼火。如果生活使他有段时间既没喜悦也没痛苦,吸进了所谓好日子的冷暖适中、乏味的可忍耐温度,那么他的灵魂就会感到痛苦无比。他是个爱思考、喜读书,没有实际职业的人。他自己好像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不在这个世界。平常日子里,他的形单影只,他漂泊的生活都是有意为之。
2、在生活的习惯上,荒原狼的标志之一是夜猫子,清晨对他来说是糟糕的时候,他怕清晨,他一生中从来没在哪个清晨真正快乐过,他从来没在中午前做过好的事情,有好的灵感,能给自己和他人带来快乐。
3、在生活的渴望上,他有一点永远学不会:满足于自己与自己的生活。他是个不知足的人。今天这个世界很简单、舒适、满足于少量已有的东西,而荒原狼对这个世界来说品位太高、太饥渴,世界把他吐了出去。而在实际生活中,荒原狼总是独自一人,不会爱,不能认真对待生活、他人和他自己。他长久以来生活得空虚、贫穷、没有图像。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可怜的人,“你看,他的眼睛不会笑”。
4、在独立的渴求上,从来没人比他更强烈与热衷。没有什么比想象一下旅行职务、遵守日程及年度安排以及服从他人更招他恨、更令他害怕的事儿了。他出于天性与最内在的本能而极固执地寻觅与追求的东西得到了,可超过了对人有益的程度。开始时,追求独立和自由成了他的梦想与幸福,后来变成他的苦命。人们太过执着追求的东西到头来成了他的“苦命”?对此作者说出了颇具洞察的一句话用以解释看似悖论的结果:“追求权力的人毁于权力,追逐金钱的人毁于金钱,卑下的人毁于效力,寻欢作乐的人毁于作乐。就这样荒原狼毁于他的独立”。
5、在与人的关系上,世人以一种可怕的方式不去打扰他,他处于无关系与孤僻的空气中。因为独处与独立不再只是他的愿望与目的,而是他的命。用魔法许的愿一旦许下是收不回来的。他没有能力建立关系,笼罩他的是无能,有意志与渴望也无助于这种无能。不自爱也就不可能有他爱。赫尔米娜是荒原狼哈里通往外界的指引者,她告诉他“你也要学着爱得普通一点,爱得有点人情味”。即使无人理解你的精神世界,但也不妨碍你们相爱呀。实际上,荒原狼太需要有个人照顾他,用爱抚慰治愈他偏执的灵魂。
6、荒原狼的灵魂是复杂的。哈里在自己身上发现一个人,就是说发现了一个世界,这里有思想、感情、文化,具有熏陶和升华的属性。此外他还发现了一匹“狼”,就是说一个晦暗的世界,这里有本能、野性、未升华的粗鲁的天性。但事实上,哈里不是由两个本性,而是成百上千个本性组成。他的生命不只在两极之间摆动,而是在上千个、无数个对立极之间摆动。
在书中作者写了一段对生活颇受启发的话:
想象一下有个花园,里面树木种类繁多,百花齐放,水果种种。如果这个花园的园丁不知其他的植物划分,只识“可食”与“不可食”,那么他花园里十分之九的植物对他毫无用处,他就会把最令人着迷的花卉拔掉,把最宝贵的树砍掉或讨厌它们,不正眼瞧它们。荒原狼是这样对待他的灵魂百花的。凡是归不了“人”或“狼”类的,他根本不屑一顾。
7、人格的妄想。你已习惯的东西会妨碍说出你的人格,让你迷惑。你害怕生活,不懂生活,但只要生活稍把你唤醒,让你清醒,你的困境就越大,你就会越发陷入痛苦、忧虑和绝望中。每天都有新的灵魂在你体内显现,你像看面前一幅画那样清楚地看到关于你至今人格的所有妄想。在生活中,你是不是总对自己不满意,总在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你在脑中无数次描绘着那个“理想的自己”,可你越是努力寻找,你越发陷入痛苦之中,离生活好像越来越远?“你渴望得到的那个另外的与你相称的现实只存在于心中”。
8、撕下面具,形成新“我”。每一层妄想就像戴着一张面具。在重新自我观察的死亡之火中熔化,必须撕下面具,重新形成“我”。每次撕下面具、理想破灭前都有极度的空虚与恬静,致命的束缚感、孤寂与无牵无挂的处境,都有这种无情与绝望的空洞而荒凉的地狱,就像现在也需再次穿越地狱一样。但一定要告诉自己,“这次重演,我要以不同以往的方式迎接他”。
在魔幻剧院,荒原狼哈里·哈勒尔把漂亮的映象厅与所谓的现实混淆,用映照出的刀捅死了映照出的姑娘——赫尔米娜,因而侮辱了高雅艺术。他被判永不死亡并吊销其进入剧院的许可证十二小时。还不能免除被嘲笑一次的处罚。
你看这样的处罚是多么的幽默和智慧:哈里害怕生活,不懂如何对待生活,自己及他人,厌恶现代生活。可处罚的结果不是让他如愿地死去,而是“继续活下去”,去学会笑,领会生活的幽默,学会听生活那该死的收音机播放的音乐,崇拜它背后的精神,去学会嘲笑它里面乱七八糟的内容。而这音乐,一直以来与荒原狼的生活格格不入。如今,他要开始学会如何处理现实生活,并努力把生活这盘棋玩得更好,才有机会成为不朽之人。你看,黑塞讲的这个寓言故事,是多么的温暖,充满对人性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