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还是少年，我在金山寺，每天晨醒时念经，日落时就寝。
我问师傅：“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吗？”
师傅双手合十，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师傅见我不解，摸着我的丈二和尚头，说：“你看这佛珠，每颗的颜色和大小都一样，但世上又怎么会有两颗相同的佛珠呢？只要用心，还是能分出区别的。”
我恍然大悟：“您是说，把它串起来，就成了生活。看似每天重复，其实各有各的精彩。”
师傅用力敲一下我的后脑勺：“我是说，少他妈想些没用的，赶紧念经去，客人都已经在等着了。”
我悻悻离去，听到师傅在背后一声叹息。他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世人皆如此，你又何必执着。”
晚上，我睡不着，躺在后山的草地上数星星。
我心想：世人在哪里，我看不到。我只看到一具具行走的皮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不到灵魂。
我决定去寻找心里的答案。
师傅说：“你往西走，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师傅说：“走吧走吧。就知道年轻人靠不住。”说着把布鞋塞到我手里。
原来昨晚师傅的房间灯火通明，是为了把这双布鞋缝好。
2
我是在五行山下遇到的猴子，他喊住我说:“秃子，我等了你五百年，我们一起走吧。”
我走过去，摸着他分叉的猴毛说：“首先你得把猴毛顺顺，不然人家说我虐待小动物。”
后来，我又在高老庄遇到一只猪，在流沙河遇到一个傻和尚。
傻和尚是唯一一个长得像人类的，所以我跟他成了好朋友。我说：“好朋友就是要互帮互助，所以以后你就帮我喂马劈柴洗衣做饭搬运修理化斋守夜……”
有一天，傻和尚跑过来找我，说屁股被毒蛇咬了，要我帮他吸毒。
我一脚把他踹翻。
他委屈地看着我说：“好朋友不是要互帮互助吗。”
我说：“是啊。互帮互助。你就是那个互。你没听过吗？Who（互） are you。”
3
这一路上，我们经历了酸甜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辣。直到在女儿国遇见了毛毛，她喊我一声圣僧，我的心就化了。
我说：“我不走了，我要在这里成家。”
我说：“喝完这杯喜酒，我们就散了吧。”
说来也怪。我们走了几万里，翻山越岭时不见佛，饥肠辘辘时不见佛，九死一生时不见佛。有一天我们说：他娘的，不走了。满天诸佛又通通围了过来，他们说：“玄奘，不可以。”
为何不可？娶妻生子，世人皆如此，不是吗？
佛说：“你不一样，你有你的使命。”
我说：“我不听我不听。”
佛又说：“你乃金蝉子化身，下凡而来是为普度众生，岂可贪恋红尘。”
我说：“我不听我不听。”
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挥一挥手。我听见屋内茶杯破碎的声音。我疯了一样的跑回屋，看到毛毛倒在了血泊里，鲜血映红了嫁衣。
她摸着我的脸虚弱地问：“圣僧，我穿这身，好看不好看？”
我泣不成声，哽咽道：“好看，我给你戴上凤冠。”说着便伸手去拿，一低头，她已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去他妈的佛。
我冲出去，直指满天诸佛。
那群高高在上的佛，那群不可一世的佛。
我的三个徒弟挡在我前面。
猴子大喊一声：“兄弟们，抄家伙。”
满天诸佛朝我们聚拢过来。
猴子小声问猪头：“怕不怕？”
猪头抖着两条猪腿，转过头对傻和尚说：“傻和尚，问你呢，怕不怕。”
傻和尚双眼通红，大喊一声：“把师娘还给师傅。”纵身一跃，朝那群佛打去。
那群高高在上的佛，那群不可一世的佛。
砰的一声，傻和尚重重地砸在地上。他望向我，用最后一丝力气说：“好朋友，是要互帮互助的。”
猪头大喊一声：“保护师傅。”举着钉耙腾空跃起。
砰的一声，猪头也应声倒地。
猴子狠狠地踹了猪头一脚说：“猪头，起来，别偷懒。”
起不来了。
4
酣战还在继续，猴子一个人，挥舞着金箍棒，对抗满天诸佛。山摇地动，风云变色。
佛祖挥一挥手，猴子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爬起来，把金箍棒杵在地上，回过头小声对我说：“俺老孙不行了，秃子你快走。”说着把金箍棒用力向左一打，被伏虎罗汉一把钳住，猴子收回金箍棒，朝我大喊一声：“走啊。”又用力向右打去，被降龙罗汉一把抓住。猴子回头大喊，“你倒是走啊。”
金箍棒一通乱挥，猴子边打边喊:
走啊走啊走啊。
我呆若木鸡，抱着毛毛一动不动。
猴子倒在了我面前。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全身的毛都炸开来。他望向我说：“秃子，你再念一次紧箍咒吧。俺老孙，不想死在这帮佛手里。”
我上前，摸着他分叉的猴毛，双手合十。
猴子疼得满地打滚，大喊一声，震得山林发怵，西天震荡。我看到时空开始变得扭曲，山崩地裂，接着眼前一黑，就不醒人事。
醒来的时候，我听见门外笃笃笃的木鱼声。
原来那天，猴子拼尽全力，召唤筋斗云，把我送回了金山寺。
5
我走以后，师傅又收了一个小徒弟，十五六岁的模样，每天晨醒时念经，日落时就寝。
有一天，他跑过来问我：“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吗？”
我告诉他：“少他妈想些没用的，赶紧念经去。”
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真爽。
长安城已经是秋天了，风一吹，树叶就刷刷刷的掉。
晚上，我躺在后山的草地上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四颗。
五颗六颗七八颗。
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喊：“秃子！”
我连滚带爬的起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我呆呆地望着天空。
一颗。两颗。三颗。
他娘的，老子真想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