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迷过的路

夜深了,灯火也乏了,今夜已经过去,别怕,天快亮了……

“姑娘,要送吗?”

地铁站外,已经十分安静和冷清了。看了看陌生的周围,除了路灯和一家烧烤店还亮着,一切都在隐没在黑暗里,沉沉地,睡着一般。

在扫了好几辆小黄车,开车无果后,路边倚在旧旧的三轮车上的中年男人踩了踩冒着红星的烟蒂,沉沉地对我说着。

我生气地把那已经布满灰尘的小黄车踢了一脚,车发出吱呀的沉闷声。

“破车。”我愤愤道。

进而转向路边那个盯着我看的男人。

他那暗红色车皮与锈迹斑斑车架相呼应的破旧三轮车停在路灯下,他甚是悠然地看着我,看热闹一般,车钥匙在他粗粗的食指上一圈圈地转着,他是料定我无路可选的。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再看了看路上,穿梭的车也是极少了,更别说出租车了。

“别看了,这个时候没有车了,去哪?我送你。”他说。

虽说是送,自然是要收钱的。

我明白他是那种专门在地铁站附近跑客的,但是,恐惧随着夜深在我心里胡乱滋长。他长得也并不十分吓人,脸上也并无凶相,可是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我知道,恐惧已经将我吞没了,纵使周遭一切都是善意的,我也觉得什么都靠不住了。

在这人烟稀少的深夜郊区,一年前的恐惧又窸窸窣窣地钻到心上来。

“不用了,谢谢。”我强装镇定地摇摇头,一口气往回跑了好远。

等到再也见不到人,只有一路延伸的灯光和香樟树,我才打开手机地图:走回熟悉的地铁站,至少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我抬头看了看那已经黑了灯,停止运行的地铁沿线,“沿着地铁再往回走,应该就能走到了。”

不远处,看到一对情侣与我同一个方向行进着,于是加快了速度追上去,在离他们五十米处停了下来,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一同前行着。

这时候,他们,是我的伙伴,是与我共同面对这恐惧与黑夜的伙伴,尽管我们互不认识,而他们,亦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有我自顾将他们依赖着。

我尽量压低自己因奔跑而变得急促的沉重的呼吸,甚至放轻脚步,以免引起前面两个人的注意。我不愿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尤其在这样的情境下,任何人朝我射过来的眼神都会让我感到恐惧。

比起去年年会的那次坐过站、迷路,这次显然不是最惨的。但最惨的这两次都与年会与江宁区挂钩,这两者便难免被我迁怒。

心里暗自愤愤发誓:以后再不要参加什么年会了!

于是去年年会前夕迷路的那份恐惧又恨恨地爬上来。

那也是12月了,我靠窗坐着,凝视着屏幕上的广告,脑子里想的是年会的流程。

车上没有写公交途经的站台,我也沉浸在沉思中漏听了站台,车越开越远,窗外的天越来越沉。

待售票员告诉我我已经坐过许多站,将我撵下车时,我已经身处一个几乎荒无人烟的地方,公路两旁竖着高高的楼房,可是房子还未梭共,空荡荡地敞着黑洞洞的大门,一点灯光都没有。

我看着离我远去的公交,嗡嗡作响的脑袋里重复着售票员的话:回去的最后一班车已经没有了。

我想看看手机几点了,按了半天没反应,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脑袋嗡地一下像是脱了弦,震得脑仁生疼,心跳也不由得狂跳起来。

翻了翻钱包:一百元现金,应该还可以打车的。

可是,这荒郊野岭,上哪打车?天已经黑沉沉地压下来,冬日寒夜里一点星光也不曾有,远远望去,周边黑压压一片,空旷,阴沉,连灯光都极其渺远。

那里离市区,实在太远了。

黑暗中的我,脸在发烧,心在狂跳,恐惧轻而易举地便攻城略地,将我吞没得一点不剩。

理智没有了,便只剩下本能。我沿着来时的公路,拼命往回跑着,跑的目标也是没有的,那一刻,唯一想的,是跑到一个有光的地方。

有了光,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可是跑了许久,腿也酸了,喘息越来越重,灯光离我,还是那么遥远。

那一条在黑夜中无限蔓延的公路一直停留在我脑海中,远处看不见光,只半空中有些昏黄的颜色,我第一次,如此地渴望市区的喧闹。

极度的安静能致命,安静中似乎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的虫鸣声更能致命。空荡荡的空气里,我沉重的呼吸,像一个濒临死去的病人。

许久,身后开来一辆车,灯光照亮了眼前的路,也拉长了我战栗的身影。

我充满渴望地看着那辆车离我越来越近,心中的恐惧也随着那车的靠近愈加浓稠。我希望那车停下,又十分害怕那车停下。那一刻,我明白,我终究是个女子。

车从我身边经过,我的身影从前面转到了后面,车又离我远了。我松了一口气,追着那尾灯跑着,追着那越来越远的灯光跑着,倒不是为了追赶那车,只对那灯光,像飞蛾一般无限渴望着。

车远去了,我又置身于一片黑暗。

跑不动了,就一步步走着。明明脸上,身上发着热,牙齿却不禁上下打着颤,浑身上下,也都在颤抖着。

我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告诉自己别害怕,可是原来恐惧也有声音有呼吸有脚步有形状,它的臂膀无限长,手掌无限大,它的身躯笼盖四野,它的眼睛阴冷毒辣,它的啮齿锋利血腥,它的一切,都十分庞大,而我,那么渺小。

我不知道自己跑跑停停多久,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以至身后过来一辆公交时,我想也不想地上了车。

售票员问我:去哪?

我喘了半天,思考了半天,酒店的名字和地址也在脑中变得模糊了,究竟是水长街还是长水街也实在搞不明白了,只说:在光最亮最热闹的地方把我放下。

那一晚的辗转,最终在我与出租车司机的沉默中结束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惧,以至我回到酒店,与伙伴通电话讲起时,声音还是颤抖的,身体也是颤抖的,像是被恐惧附了身似的。

当我从往年的恐惧中清醒,那两个情侣已经不见。眼前的路又只剩下无限蔓延的路灯和香樟树。

于是放松的步调又急促起来。

今夜的路,多少有些漫长……

                                  2017年12月26 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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