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举起手边的高脚杯,我狠狠地喝了完了几乎满杯的红酒,脑子里一列昔日的列车隆隆地喘息着呼啸而来,带着我看见——我和叶眉依偎在窗前,熄了灯,看明月,她因为多年不再搜寻月亮的身姿而惊喜,我却因看着她深邃黑亮的明眸而情不自紧。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波光滟涟。那时候,我的表情一定很复杂。从周默默地从我背后拿下我手中的杯,找了一条薄毯披在了我的身上。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多说。我的心上于是多了另一个负疚,从周一定已经全部猜到,但她不说,我心疼自己一样地心疼起从周。背过脸去快速擦掉刚刚夺眶而出的泪滴,转过头了换了尽量平和的头脸,我轻轻地拥着从周,把头和脸依靠在她温暖的怀里。
不知道这样安静地过了多久,从周要扶我起来,“你喝得多了,坐在这里太凉了,咱们起来吧。”从周抱着我躺倒在床上,我刚觉得胸口难受,想要坐起来,就哇地一声吐出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从周打开床头灯给我拿来了热毛巾,她帮我擦洗了半天,又为我端来了一杯温水。“好点了吗?要不我去楼下药店买一点解酒的东西,不然今晚都会很难受的。”她拿了外衣要往外走的样子,我坐了起来,拉住了她的手,“不用了,亲爱的。真的,我不怎么难受,一会就好了。”这个时候,我才看见她左胳膊上侧狰狞蜿蜒的伤疤。我紧紧抱住了从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过那道长长的伤疤,生怕弄疼了她。从周看着我,有点忧伤,又有点淡然。我们躺进了被子,我蜷缩在了她的怀里。她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揉捏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
“想知道伤疤是为什么吗?”
“嗯。不过,怕你难过。”
“在一次车祸里落下的。我没等来她,喝了酒,下大雨,边哭边开车,车翻了。那之前,我跟家里人全摊了牌,他都答应离婚了。不过,她没有来。我出事之后,是他跟家里人日夜陪着我,捡回了这条命。那时候,我跟自己说:我是再不会离开他的,我要跟他相依为命。”
“嗯。”
“我这样说,你不会难受吧。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一直觉得对不住你。”
我握紧了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恩情不比爱情轻,更何况,我给过从周真正的爱情吗,虽然我真的喜欢她,我真的愿意她开心,愿意她幸福,愿意为了她选择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一辈子不离她的左右。我不也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吗,只是暗暗庆幸着与从周交会过了一个精彩的过程,仅此而已。其实,我们都是被爱情吓破过胆、丢掉了大半条性命的人,或许,正因为我们看中彼此不会爱到大破大立、伤透骨髓,才胆敢开始这段看起来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旅程。
我和从周都是解构高手,因为有解构的绝招,我们似乎百毒不浸,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然而,至刚是易折的,解构者本身最终也将被解构。
比如,我们把失恋之后痛感人不如旧,归结为得不到的和失去的才显得最好,因为经由主观涂抹自然生出许多美好的泡沫,真的不分手有了结果,也不过是一样乏味无趣的生活。通过这样语言的瓦解战役,我们就不会因为需要对彼此有爱的责任而过度抱愧。
再比如,我们可以把抽象的爱解构成为具体情境下具体的爱,也就是说,我们有勇气承认,假使我们之间相遇的时候,情境稍有不同,极有可能一面之交后不再联系。通过毫不留情地否决一见钟情的童话传说,我们审慎着不让自己的心从麻木的包裹里跃然而出。我们像排雷一样寻求解构的边界,没有设想过,走到某一步的时候,地雷或许会爆炸,虽说不一定血肉横飞,总会留下斑斑点点心灰意冷的色调。
解构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它不过是把若干问题打包到一个大的包袱里,而这些压缩之后的问题终究会要求算清总账。我们没有设想过,解构将导致怀疑,怀疑将衍生虚无,虚无将滋生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