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个修车摊，摊主有副象棋。
甲乙老头每天都会早早提着马扎来下棋。
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看甲乙老头对弈，俩人的水平都不错。
甲老头白头发，黄胡子，满脸皱纹。
乙老头白头发，没胡子，满脸皱纹。
每天从家里出来，只要甲乙老头在，我都会站住脚看几盘。
大多时候，甲老头的开局不如乙老头，甲老头善用飞象，属于防守型。乙老头喜欢中炮，进攻性较强。倘若乙老头开局占了先，便会紧抓先手不放，若是占了大便宜，立马改变战术攻守兼防，搞得甲老头只能闷着头寻找机会。
乙老头十分清楚，此刻，扰乱甲老头的思考环境非常重要，于是他便开唱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调子，哼哼呀呀的，歌词也是自己编的，有的喝下棋有关，有的又毫无干系，比如他唱：“爷吃了你的马，你呀真叫傻，你想吃回去，爷跑你来追，和你老婆钉杠锤……”。
乙老头唱了三两段，看棋便乐得不行不行的了。可甲老头根本不理这一套，脑袋埋得很低，两眼紧盯着棋盘，一声不吭。
围观的人一多，乙老头的歌越唱越兴奋，人们越乐，他的心思自然就跑到棋盘外边去了。
“啪”甲老头终于吃掉了乙老头至关重要的一子。
这时的乙老头，不管唱到什么关键歌词，都会戛然而止，摸摸脑袋，揉揉眼，问：“吃了爷的啥了？”
甲老头不说话，把对方被自己吃掉的棋子放在手上，上下拍着，也开始哼哼起来。以我看来，他会编词却不会编调子，如果仔细听，模糊可以分辨出大概是戏剧的腔调，他唱：“你娘他自幼许配我家，我和她又不认识，我怎能要她……”
乙老头心里懊恼，嘴上却不饶他，对甲老头唱，不过说是唱，早已没了调：“今日我出门来，马失前蹄踩狗屎，好端端让只老狗吠。”
甲老头本就不太会唱，骂，你才是狗。
乙老头也不唱了，说，你这人，下棋就下棋，咋骂人嘞？
甲老头说，你骂了我多少，大伙全听见了。
甲老头说，我那是骂人？我那是唱歌。
乙老头说，我这也是唱歌！
甲老头说，你娘的你那是唱歌？连调都没有，能叫歌？
甲老头若说以后甭想让我跟你下棋，乙老头准说我还不伺候你嘞！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棋也不走，一直耗到其中一个提着马扎离去才算罢休。
不过请放心，第二天，只要不刮风下雨，俩人一准还来，来了一准还摆，摆了一准还唱，唱着唱着，一准还恼。
当然，没有什么事是永远的，意外总比明天来得快，突然有一天甲老头就消失了，两天后有人问起，他们说甲老头一觉睡过去了。
那乙老头呢？
乙老头？诶？早晨好像还看见他了。
哪啊，就前天出来了一小会儿。
过了些日子，乙老头出现了，只是再没见他摸过棋子。一个人坐在距离棋摊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没多久，他也不见了，听说是得了脑梗，瘫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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