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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表现出一副与世隔绝的神态。已经十一点了，食堂不包周末的午饭，舍友们都出去了，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就去大街上找一个能娱乐消遣的空间。只有他不想离开宿舍楼，他早饭时故意多夹两个包子，食堂阿姨白他一眼，竟然有人一顿吃四个包子的，其实阿姨错了，因为他还拿走两根油条，一枚鸡蛋和一碗粥，早在之前就已经放在角落的桌子上。

岁月如梭，他从17岁开始在这个厂里打工，一晃13年过去，经验的积累让他从一名学徒变成一位值班长。家乡的父母以他为荣，他有时也会沾沾自喜，至今没搬出宿舍楼，对外说是想省钱，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他喜欢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有次宿管大妈找他收钱时和他聊起天来，大妈问：“集体宿舍环境差，你为什么不搬？”

他说：“要和一线员工打成一片，要拥有良好的团队意识才能更好的工作。”

他说得自己想笑，阿姨却信以为真，觉得他不错，得知他还单身，就说将来有机会一定介绍一位姑娘给他。他倒好，对阿姨说不急，因为自己属鸡，所以金鸡独立。阿姨笑他嘴硬，而他，其实早就心有所属。

手机屏幕里有个女孩正在跳舞，她叫阿紫，是位女主播，屏幕里的她看上去肤白貌美，绰约多姿，一套紧身运动服，勾勒出属于青春的活力与激情。

宿舍里只有他一人，通透与安静凝聚在一起放大了他的寂寞。

“该吃饭了，不要累到自己。”

他用不吃中饭省下的五十元钱给阿紫刷礼物。美女对他说声谢谢，他感觉心跳像被踩上油门似的，双手摸向滚烫泛红的脸，盖住上扬的嘴角，一副十足腼腆的样子。两年了，就是这股热情帮他压住藏在心里的寂寞，让他在这座城市孤独地生活下去。

直播软件显示他与阿紫的距离只有五公里。他邀约过她好几次，野心都不大，无非就是散散步，喝杯咖啡什么的，而她总说“好的，改天。”，却从不与他真正见上一面。这段缘分成全在网络上了，他每周都订阅直播间的vip，本该一起品尝的咖啡，全都变成穿梭在屏幕里的火箭与跑车。

舍友们调侃他这是在包养女明星，他脸上迎着笑，说这都是小钱，心里却在发酸。自己这哪是“包”人家？明明是自己被人家“套”住了。人就是这样，一旦在感情方面受委屈，就会举起爱情这面大旗，他告诉自己这就是爱情，爱情需要努力地去争取。

心上人下播了。他失落地划走直播软件，打开一款手游。茫然地望着界面，他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想玩游戏。忽然看见一位游戏角色的脸和阿紫相比倒是有一点仿佛，于是他就这样望着她，不知不觉出了神。

来电显示突然跳出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扯出思绪，刚才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这下可好，忘了！还是个陌生号码，他的心情更差了，不是诈骗就是推销，这帮家伙知道对方不会上当，却总是要来碰碰运气。

“你好，请问是胡杰克吗？”电话里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我是，你是谁？有什么事？”

“是王阿姨给我的手机号...她说你人不错。”

原来是宿管阿姨介绍的姑娘，他受宠诺惊，大脑飞速运转，思索该怎么回绝对方而又不失礼貌，他说：“是宿管王阿姨对吧。你好，请问你怎么称呼？”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恶作剧式的大笑。

“胡哥，是我！我是小霞，你还记得吧？你的学妹，小霞！”

“是小霞啊！怎么是你！真想不到，咱都多少年没见啦！你怎么认识王阿姨，你也来上海了？也在伟巴斯特上班？”

“我是在上海，不过没到你说的那地方上班，王阿姨住我家对门，那天跟我说起过你，就问她要了电话，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没想到真的是你，听声音就听出来了！”

“那么多年了，出来见见面吧，胡哥请你吃饭，就今晚，就在虹湖山居餐厅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他觉得宿舍突然变得没那么空了，周围的环境也变得热闹一些。窗外的篮球场上正有一波人在比赛，他看着他们传球，运球，自己的思绪也变得像球似的，在记忆中弹跳、碰撞，随后停在中学的篮球场上。

那时他十四岁，很叛逆，不喜欢别的就喜欢篮球，于是他的每节课都成了体育课，每节课都能在篮筐下找到他的身影。小霞那时十三岁，十三岁的女孩还看不出是美是丑，只是那双眼睛，大而黑亮，闪闪溜溜，十分吸引人。她的座位靠窗，上课时总用这双大眼睛偷看窗外的胡杰克打球，胡杰克每次投篮时也趁机朝窗口瞄上一眼。

胡杰克来上海的前一晚对小霞说：“你等我，等我在上海打拼出一番事业。”

俩人互相约定，长大后在上海续写他们的未来。然而到了上海，社会的历练让胡杰克开阔了眼界，渐渐的，这个约定也随着他的成长打上童言无忌的标签，被丟进记忆长河。

他躺在床上，在回忆中进入梦乡。再次睁眼已到傍晚时分，天边的火烧云正把太阳慢慢挤向地平线。他后悔没问小霞今晚会穿什么衣服，时过境迁，十几年了，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今晚还怎么相认？他拿起手机，试图在朋友圈里捕捉到小霞如今的相貌。

结果朋友圈没看到，倒是看到一条对方发来的消息：胡哥，对不起，我今晚要去见位重要客户，改天我请你吃饭。

郁闷与失落持续了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晚上小霞给他打去电话，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内容没有叙旧，全是光明的今天与辉煌的明天。他告诉小霞，自己正在存钱，准备买一套房在大城市扎根。而小霞告诉她自己已经付完首付，正在按揭。他惊讶对方的财力，小霞告诉他，两人的收入其实差不多，区别就在观念上，钱不是省出来的，现代人要学会理财，学会投资。

一通电话打完，而他也已经被小霞的观念折服，自己这么多年真的是白过了。手机上突然弹出一条通知，阿紫的直播间上线了，他再次点击进去，却发现阿紫的身材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妖娆了，五官也没有以前那么精致了。后来他明白了，不是阿紫不好看，是自己升华了，已经从思想上摆脱低级趣味。自己大小也是个领导，成功人士的乐趣是挣钱，钱挣得越多，越快乐。

后台突然收到一条私信：“明天有时间吗？一起去咖啡馆坐坐，每天开直播，我累了。”

阿紫终于想和他见面了。然而此时的他却无动于衷，内心毫无波澜。他拒绝了阿紫，只是个戏子而已，这两年已经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和金钱。他打开自己这两年在直播间的打赏记录，算在一起竟然有三千多块。他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生气。在关闭直播软件前，他已经把阿紫转移到了黑名单。

他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份炒面，他觉得光吃炒面太素，于是加了一整根鸡腿和两块煎蛋。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他不耐烦地起床开门，也不知是哪位舍友周末晚上不回家，偏要来和自己挤宿舍。

他错了，屋外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你好，请问你是不是胡杰克？我是派出所的周警官，你最近有没有网络转账？我们的反诈预警显示你可能被骗了。”

“有的，有的。你们有办法帮我把钱拿回来吗？”

他打开直播间的转账记录，把手机递给周警官。没想到对方却是一脸诧异。

“这是正规的网络直播平台，你对主播的打赏是合理合法的消费。我说的是转账记录，有没有人以投资理财为理由让你转账？我们这里显示你的转账时间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他想起了小霞，想起她刚才给自己推荐的投资软件，某某金融。他紧张地打开app。

“对，就是这个，你有没有在上面绑定银行卡？”

“警官，这是我朋友推荐的理财软件，她都用这个在上海买上房了。不会有问题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银行，却发现银行卡的余额已经被清零，再回到某某金融里想把钱取回来，然而怎么也找不到取钱按钮。

他倔强，他不认输，他立即给小霞打去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惊恐地抬头看向面前的警官，颤抖地吐出三个字。

“这咋办？”

周警官当天共止付二十名电诈被害人，胡杰克是第十五个。

次日，胡杰克又打开了阿紫的直播间，他邀请阿紫出门，阿紫却再也没有给他回应。舍友问他怎么不看直播了，他心里一酸，说：“这些都是低级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