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一定高度怎能低调。没有一定职位怎能拒绝。鲍志鹏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刚刚做到了广告总监一职，手里一笔不大不小的广告预算。一千万。滥大街的广告公司对鲍志鹏就是一个字：狂轰乱炸地约。在外人看来是美差，鲍志鹏对外夕惕若厉，对内忧馋畏讥。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很小心。
一般不是老大推介的广告公司，业界标杆公司，鲍志鹏能不见就不见。就算见，也是在公司的会议室里让他们ppt,假模假式很正规。至于很有格调地跟人喝杯咖啡，大讲江湖义气跟人吃饭喝酒一概谢绝。若邀请人颜值较高，只是想风清云淡地聊聊，那就婉言谢绝。因为她们太清醒现实了，一旦确定你不合作，一定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马上会冷若冰霜。鲍志鹏受不了这种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的婊子。
拒绝了两次之后，第三次能够赌气再来，今天必须要见到你，合不合作已经变得不重要了。这样的选手，鲍志鹏见。孔有凤约鲍志鹏三回，鲍志鹏才答应咖啡厅见面。
一般社交媒体展示的照片都比本人好看，孔有凤却不上像，相机的美颜功能也没发挥得淋漓尽致。鲍志鹏跟广告公司的策略是没见面时端着，见了面就像朋友一样随和了。双方互感意外，虽然互感意外，但装还是必须的。先是孔有凤的表演时间：
“别的行业我不太清楚，广告业为下单而交朋友比比皆是，无可厚非。我只是把广告作为一个契机，探讨交朋友的各种可能吧，有的业务做成了，朋友没得做；有的业务没做，朋友做得没得说；有的又做了朋友又做了业务，林林总总，云起云落，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我都接受看透。总之，我是一个佛系拉广告的女青年。”
一个号称佛系的女广告，读点金庸，有点意思。鲍志鹏觉得可以交往交往，于是说：
“我呢，在这个位置上，定不了事，替老板做些基础工作，拍板的还是老板。”
因为珍惜，所以小心。不比年轻的二货，明明定不了的事，还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到最后除了自身的包皮之外，什么都包不住。
如果啥事不想，就没必要小心。无论是孔雀还是凤凰，都不是什么俗鸟。孔有凤号称自己是什么佛系广告，佛系广告能做到总监？装吧！
世上有很多事情让人鞭长莫及，也让人知道什么是无奈。那他妈是过去。现在好了，婚也离了，天高任鸟飞，公私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2
孔有凤的朋友圈满眼都是矫情：
这辈子做不了男女朋友，做不了前任，做不了夫妻，做不了同学，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 做我的客户，我宠你！真的！
怎么宠？
鲍志鹏在孔有凤的朋友圈里评论。加了色迷迷的表情。
先做我的甲方，一试便知。
孔有凤回了鲍志鹏的评论，加了两个色迷迷的表情。
线上调情，线下就要约吃饭，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趁热打铁才能成功。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拉广告是。一个拉广告的不把每个夜晚都排满，就是一种懒惰和松懈。
孔有凤约鲍志鹏吃饭，鲍志鹏省略了假意推辞，直接答应下来。临去之前，还带了一份公司送客户的小礼物，一款复古风十足的老上海的雪花膏，成本价不到二十块。鲍志鹏公司的老板是个肯花心思却不大肯花钱的娘们。公司所有的广告的投放，最终还是看这个娘们的心情。
两人笑嘻嘻地见了面。鲍志鹏上来就把孔有凤一通猛夸，说：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颜值与抗击打能力成反比。你却与众不同，约了两次不见，还能有勇气约第三次，这样的人一般都应该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找男朋友都费劲的主儿，一见面我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知道自己错了以后，我又自个私下里替你发愁，颜值那么高，行事又坚定果决，客户在你面前能把握住吗？别人说不好，反正我是费劲。”
一席话夸张得让孔有凤从眉头微蹙到抿着嘴角笑，再到大笑三声，哈哈哈过后，孔有凤笑言：
“你一个甲方这样忽悠乙方，你就不怕乙方爱上你吗？”
“哈哈，我马上就变中年油腻大叔了，来吧！”
鲍志鹏三十五岁，介乎于中年和青年分界线上。孔有凤三十岁的样子，有一个还存在一些变数的男朋友。孔有凤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会拿她的男朋友与平时工作中接触的年貌相当的青年才俊相比较。孔有凤知道这样不太好，比来比去的又没什么用。
一餐饭吃下来，孔有凤觉得鲍志鹏虽然嘴上尽说些夸人的假话，但人还算真诚幽默。两人吃饭钱也不多，鲍志鹏借着上厕所悄没声就把单买了。没有因为买单高声喧哗拉拉扯扯，广告公司跟人吃饭，不管对方能不能成为甲方，买个单应该是业内通识。
临别之际，鲍志鹏又把老上海复古风雪花膏拿给了孔有凤。孔有凤白了鲍志鹏一眼，说道：
“老打破规则，你还是不是甲方？”
鲍志鹏轻抚孔肩膀，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千万不要因为是我甲方而爱上我，那样的话，我会伤害了你，我不会一笑而过，我想我会哭。”
3
孔有凤在朋友圈里得瑟：
浪奔 浪流
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冯程程同款雪花膏。
晒图。
鲍志鹏评论：以后叫我强哥。并添上了扮酷表情。
孔有凤回复：光头强吗？
从朋友圈点赞之交到打情骂俏隔着那层窗户纸早不存在了，也不用捅了。不知道是感情太虚，还是科技太发达，沟通方式太方便了。方便得已经不需要勇气和引诱。
一天，孔有凤又约吃饭，微信上问：
“哥，晚上有空吗？”
鲍志鹏回复：
“一晚上都有空。”
孔有凤：
“讨厌，晚上六点，老地点。”
鲍志鹏单身以来，越来越没有牵绊。六点吃饭，常常五点四十左右就到。下午外出办事，完事没回公司直接赶到吃饭现场，五点多一点就到了。餐厅经理给一众服务人员训完话，服务员四下散开，回到岗位上，各自忙碌餐前准备。鲍志鹏闲着没事，把菜点好，告诉服务员六点钟上菜。时间早，餐厅没有其它客人，厨房转眼之间，就把四个菜已做好摆上桌。鲍志鹏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孔有凤，另加三张大笑脸的表情。
孔有凤一接到照片，马上打过电话来：
“哥，亲哥，对不起对不起，自己有点私事，我会到，但会晚一会儿。”
“不急，不急，是我到早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对着几道菜，鲍志鹏差不多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孔有凤还没到。鲍志鹏觉得自己的耐心够好了，看了看表，七点钟，动筷子自己吃喝。边吃边失望，甲方自己可以不拿甲方当回事，但乙方不能这么不拿甲方当回事。
直到鲍志鹏快吃完了，孔有凤才到。鲍志鹏抬眼望去，孔有凤似有泪痕。鲍志鹏原本要冷脸或发飚，还是柔软下来，说：
“妹妹，怎么哭了？是因为我没等你吃饭吗？”
孔有凤坐了下来，喝了杯水，调整了一下情绪：
“对不起哥哥，让你久等了。我没什么大事，就是男朋友不懂事得换了。”
空档期的女人，感情没有着落，太危险了。完全可以趁人之危。鲍志鹏跟人开玩笑开习惯了，自己想事时，有时跟自己也开玩笑，搞得哪个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哪个是开玩笑的想法，自己也分不清了，一切顺其自然吧。淡淡地说：
“只见我两回，就下这么大决心，生怕情多累美人，我今后多注意。”
“讨厌，我这么悲伤，你这么自恋真的合适吗？”
情绪化开，气氛流淌。添酒回灯重开宴，借酒浇愁，愁原本没那么浓。两人便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孔有凤觉得鲍志鹏比与她闹别扭的男朋友成熟多了，格局也大得多。孔有凤男朋友最见不得孔有凤回去晚。一个女人整天和各种男人吃吃喝喝成什么样子，早晩会出事。这是孔有凤男朋友的看法。孔有凤觉得还没结婚，也不一定能结婚就管东管西，真是讨厌。这个讨厌和说鲍志鹏的讨厌不一样，这个讨厌是真讨厌。讨厌之处还动不动就说：
“天天陪人吃喝，有几个人给你面子下单呢？”
广告下单又不是卖菜呢，哪能天天下单。再者说下不下单，给你又有多大关系呢？你养活自己还费劲，我还能指望你养我？也罢，有备胎早就换了，没备胎也落得了个清静。
孔有凤的一通抱怨，虽未谋面，鲍志鹏对孔有凤的男朋友也看不上。也有点赌气，加上也喝了酒，便说：
“不看别人，就冲你男朋友的德性，我就看你面子。不用说虚的和铺垫的话，说说你们的底价吧。”
“说底价前，我先更正一件事，他巳经是前任了。”
“别慌，我先把单给你下上，你再决断。”
鲍志鹏觉得用广告下单来促进乙方和男朋友分手，这好像也不太合适，所以又找补了一下。不找补还好，一找补更像促进人家分手。
4
一切顺利得让人心发毛。
鲍志鹏先是将广告计划汇报给老板。老板刚获得上级领导的的接见，神清气爽，罕见地还称赞了鲍志鹏一下。性质比很高，good job。
鲍志鹏接下来与业务部门讨论，业务部门当然没意见，巴不得广告不断。
有了这样的底，鲍志鹏对孔有凤有机会就约。孔有凤有时候跟别的客户约了吃饭，鲍志鹏也跑到那个饭店或约人，或个人吃。吃饭时，鲍志鹏还跑过去敬个酒，假装偶遇的样子。孔有凤觉得鲍志鹏虽然也是快到大叔的年纪了，真是好玩。等孔有凤跟人吃完了，两人在一起散散步，时间早的时候到酒吧一条街转转。这时候俩人还仅限于有意无意地牵牵手，分别时抱一抱。
晚上十点多了，两人还在后海胡同里转悠。孔有凤的电话响了，孔有凤一看是他正闹分手的男朋友，不接。男朋友却是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孔有凤打算关机。鲍志鹏拦下来问：
“想好了吗？”
孔有凤点点头：
“想好了。”
鲍志鹏把电话接通了：
“您好，您找小孔？她在洗澡呢。等一会儿让她给你回去，您是哪位？”
嘟嘟嘟，电话那头挂了，再也没打过来。这个是鲍志鹏从电视剧里学过来了桥段，果然奏效。
鲍志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孔有凤一眼。孔有凤忸捏着正不好意思，仿佛自己真的在洗澡的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胡同深处的人家传出一段应景歌声：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
怕走到了百花深处
在歌声里，鲍志鹏抱住了孔有凤，吻了下去。吻下去才知道，孔有凤仿佛一直等待。
歌声还在吟唱
呜......我已等待了几千年
为何良人不回来
一切事物皆有缝，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鲍志鹏进入孔有凤的身体的时候，有些无厘头地想起了这句话。
5
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二天一早鲍志鹏拿着三十万广告合同找老板签字时，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紧张。好在老板不在，鲍志鹏把合同交给了老板的秘书，静待老板回来后签字。随手给孔有凤发了一条微信：
宝贝，合同已拿给老板，等老板签字后，你们做好执行准备。
孔有凤回了三个烈焰红唇之吻的表情。
等待是煎熬的。下午的时候，鲍志鹏假装不是特别在意地问起合同的情况。秘书说，已经交给了老板，一般来说，老板会第二天一早上会统一签字各种票据和合同，然后拿给我。
鲍志鹏又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晚上。晚上也没敢约孔有凤。鲍志鹏是希望等待签了合同，再与孔有凤用身体好好庆贺一番，情感上加固一下。
第二天一早，鲍志鹏早早去了公司，等着老板的签字。三十万的合同不大，但在鲍志鹏看来，这三十万比三百万还重要。但生活往往喜欢跟你开玩笑，你越是看起来至关重要，你越是期望的，越是拼命想要的，它就是越是不让你如意。
秘书传达了老板的意见，虽然这次广告的性价比高，但现在时机不成熟。老板还说，有时候广告也并不是一定投便宜的。
广告投与不投有什么道理好讲，还不是老板说了算，还要讲那么多道理，老板太人性化了。
老板前面说投，后面不投了，这对老板没啥影响，投与不投她都是老板。这对鲍志鹏有大不一样的影响，前面说投，鲍志鹏靠着这个投，把孔有凤的男朋友解除了，还把孔有凤从妹妹变成宝贝了。后来说不投就不投了，这让鲍志鹏如何自圆其说，如何立于天地之间？
鲍志鹏满脸羞愧，带着一千个抱歉，一万个对不起找到了孔有凤。孔有凤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孔有凤问鲍志鹏：
“你是代表甲方给我说对不起，还是作为我的朋友给我说不起？”
“这不一样吗？”
“不一样，如是甲方没必要道歉。投与不投不用看乙方的脸色。如果你把我看成朋友，更不需要道歉，朋友是你情我愿，问心无愧。你真正讨厌的地方在于以甲方的投放为诱饵，费劲心思去占女人的便宜，令人鄙视。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物欲横流，终见渣男底裤。尽管你的道歉是诚恳的，但终究难逃渣男本色。”
做一个真诚的人好难。鲍志鹏后来觉得。如果事后真如孔有凤所言，不投广告不道歉，觍个脸理所当然觉得你情我愿，问心无愧的关系，孔有凤会给鲍志鹏好的脸色看。这是不是太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