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生命之源,有人的地方必有水,但黄土高原有"一碗油换不来一碗水"的说法,说明干旱地区水的珍贵。
每个村庄都有水,但黄土高原深山村落里不是井水。水是山沟里自然溢出,或在山根底下,或在草滩处,水源总在深处、阴处。水是淅淅沥沥溢出,人于一旁挖一坑,边沿置些碎石,就是一小泉。人、牲畜就全靠它了。
水泉都远离村庄。一条蜿蜒小路,曲曲折折,向山沟深处延伸。干旱时节,这水往往枯竭。为防备长时节断水,山里人备有水窖。所谓水窖,即在家里挖一深坑,水泥裹面,天降大雨,雨水注入其中,储蓄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这水常时积置,其情可想而知。
在吃水方面,我们的村落没有犯过难。因为村里那眼泉从未枯竭过,似有神祐。从村庄一豁口进去是一条逼仄深沟,深沟被山包围,抬头可见一片柳叶状的天空。沟里碎石满满。散乱长着些柳树,风侵日晒虫蚀,其形佝偻,伤痕累累,状似枯木,但春天到来,依旧抽出新绿。沟里一条蜿蜒水渠,如胳膊粗细,弯弯绕绕,那是后沟泉水溢出,顺沟而下,常年致此。雨润时节,细流涓涓潺潺,悦耳动听,滋润着庄农人的枯涩。而干旱季节,水渠就干涸,泛着一层碱白。
沟里阴凉幽静。总有人进出,因为人总要吃水。水瓢在水桶面上飘来晃去磕着桶壁,乒乒乓乓,牲畜的铃铛摇来摆去,这些声音都会在沟里清脆地回荡。水泉在沟的尽头,在山坡根底。那草皮底下,一股细流涓涓漫溢而出,不大不小,生生不息。夏日不干,冬日也不结冰,草皮之下是一刀削断面,红窖泥质地,水从断面上漫溢下来。因为流水常年冲刷浸润,断面坚硬如玉壁,光滑腻润。流水从草丛里溢出,漫过断面,泛着滢滢水花,如一面蒙轻纱隐居深山的脱俗女子,浅羞娴静,落寞自若,兀白浅吟低唱。因为流水浸润,周围丛草馥郁。断面下挖一泉,流水下泻,蓄满泉间,清澈见底。泉旁置些青石,人踩在青石上,可勺泉中水而不至于弄湿鞋子。不远处还置一泉,牲口专用。
以前有一两户富户,有自家水井,后来不是掉进了猫或打出了溺鼠,都弃置不用了。全村的人都到这深沟里吃水。早晨天朦朦亮,就有瓢盆磕碰桶壁的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声音在凌晨的深沟里飘荡而来。中午傍晚,人和牲畜就多起来了,牲畜的铃铛声及沉重的踢踏声,人也在饮牲口的当儿顺便挑一担水,大家见了面总要寒暄一阵,炎热的夏季,妇女会聚在泉边浣洗衣服,洗完的衣服顺便搭在草坡上晾晒,边拉东扯西。因此,后沟既是个幽深静谧的地方,也是个有热闹的地方。
这口泉估计用了上百年或上千年。
时代在变。现今大片的土地无人耕种了,牲畜也无人养了,山野一片荒凉。人也都富了,自家在自家院里,打了井,放了水泵,水龙头一拧,水就哗啦啦出来了。有人在都市打拼多年,眼界开了,觉得在村里养羊能赚钱,于是推土机将后沟半面山坡推平了,建了养殖场,后沟被山坡上推下来的土埋了大半。
现在用那眼泉的人家已寥寥无几。
估计很快就没人用了。
那眼泉水不知养育了这个村庄多少代人。
那应是这个村庄生命的源头。
一眼泉,蕴含着村人多少酸甜苦辣,沉淀了多少记忆。
再过二十年十年或者几年,这口泉水会被尘封,今天想起,捣了以上文字,以便钩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