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荒废时光的时候,总觉得她太多,一眼望不到头;想要发愤做些事情的时候,又觉得她仿佛如我衣袖,遮不住我的手肘。
太长或太短,都是盲目和浮躁。不过一个是期望她最好能兴奋的不要停下来,另一个是害怕自己坚持不下来。好像所有动机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恐惧。恐惧无聊的时光,生怕没有刺激的生活让人不堪忍受,害怕那种无聊时光里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的空洞。也害怕做一件事情虎头蛇尾,坚持不下来——事实证明大多数情况下确实如此。我又热烈地期望着自己能在某一方面有不俗的表现,技惊四座,但却又如此恐惧那些无聊时光中日复一日的坚持,只想要桃子却不想种树不想浇灌的我似乎还不能接受“到最后一事无成”的结果。看,处处是悖论。
从上小学开始,从学会写字、有理解能力、知道何为“无聊”开始,我便视其如仇雠。想方设法、处心积虑地想要消灭她。初中时候家里养着狗,每当我去上学时会把它们锁在院子里,上锁的时候,看着他们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禁心生恻隐:这可是漫长的一下午啊,它们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不无聊吗?不难受吗?好像它们的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无聊的空白中度过啊。逐渐长大,对无聊的仇视反而愈加深重,甚至发生了微妙却又不可思议的转变:畏惧。环境的漠不关心与性格中的犹疑、敏感,都成了这种恐惧的催化剂。为了应对疯长的恐惧,我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求庇护:盯着刺眼的屏幕,千万遍地做着现在看起来比无聊更加无聊的事情,朝着一个虚假的目标,夜以继日地冲锋,要变强,变得更强。当然知道当我关掉他们的时候,像是掉进了无尽深渊里的感受,整个身体被无聊紧紧攥住,“你逃不掉的”。所幸家庭的拮据与另一个更大的恐惧让我从小不得不养成一点“自我控制”的习惯来,不得已的,与无聊的作战也只能是比较短暂的沉迷。好在从高中时代开始,学业的压力让我分身乏术,如我之人必须兢兢业业、埋头苦干才能勉强在班里有立锥之地。就算如此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永远不知道悠闲看小说的A君和顶着黑眼圈打游戏的B君能在考试中甩我几条街。现在想来,只有高中时代是与无聊绝缘的几年,从开灯到熄灯,如果有那么一点零碎时间,都毫无例外地想睡觉和喜欢的姑娘。客观的讲,那几年“充实”的我几乎快要忘了世界上还有“无聊”这件事,我隐约地感觉到她似乎不是那么狰狞可怖,或者不需要我如此仇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点想认识一下她究竟是什么面目。说来可笑吧,我竭尽全力想要仇视的消灭的东西,竟然是我不了解的。
我与无聊的缠斗不知不觉已历多年,与她的斗争方式也愈加多样:拜访朋友,看美剧、报健身班,或者干脆重蹈覆辙,重新沉浸在新的虚拟世界里大快朵颐。好像无聊这件事也跟着我长大了,她不像小时候那样严厉和直接,只是安静地站在我身后,默不作声地欣赏着我自娱自乐的滑稽表演,我甚至都能听到她的叹息。我从这种宽厚与成熟中体会到了类似钝击的痛苦:它不是某个点那里的撕裂和爆发,更像是整个受力面得到了无差别的压迫,无视防御。怎么了呢,我已经疲于作战了,直到我翻书看到了《幸福之路》中罗素这样写道:
忍受单调生活的能力,应该自幼培养。刺激在本质上是麻醉品,使人的瘾越来越深,而兴奋时间的肉体静止,又是违反本能的。。。太多的旅行,太多复杂的印象,不适宜年轻人,徒然使他们长大起来不耐寂寞,殊不知唯有寂寞才能生产果实。某些美妙的事物,没有相当的寂寞单调就不能享受。
这些文字像是宣判一样无情地将我的斗争归于无效,又唤起了高中时代远离她时候那种朦胧的别样感受:当我用坚持与充实填满空白时,几乎没有感受到无聊的存在,所谓对“无聊”的恐惧,是不是长久以来我早就失去了和高考一样强大专一的生活目标呢。我反复的摸索这些文字,把它们当作多年奋战来之不易的成果。我输了,却也自由了,再也不用疲于奔命、与她作战了,想到这里竟然多了莫大的轻松。
我终于明白:无聊本来就是生活的大部分,她确实给我带来单调和无趣,但同时还有大把的空白和独处的时光。短暂刺激之后是无尽的空虚,它更甚于我与无聊相处的痛苦。现在不想与你为敌和你作战了,如若再见,必以温柔相待。泡一壶好茶,悠悠品评,告诉你我的坚持会慢慢填满空白,独处时光也会是我最怡然的所在。
要不然,我们和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