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农闲之余,在金华汤溪一带,几乎家家酿米酒,汤溪人把这时候酿的米酒称之为“冬水酒”。 冬水冷冽,以此酿酒,最宜久存。若是大地回春,只能边酿边饮,而夏秋之际,自然不消多说。“冬水酒”发酵在酒缸里,到了一定时间后,渐渐澄清,蒙在酒缸上的盖甫一揭开,其香浓烈。当地人们把这种盛在酒缸里,虽已澄清却还没有过滤的酒,叫做“缸边红”。倘若好酒者,遇上此等之酒,那实在是一件幸事,好客的主人递上一只碗,随你舀着喝,就当心自己醉倒,不省人事。
家里有了“缸边红”,走在村口路边往往逢人便说:“我家的酒澄清了,去尝尝味道怎么样?”
于是,夜幕降临,小巷深处,骤然犬吠,便是食客盈门。倘若熟人知己,主人将秋熟的花生,爆炒的玉米等捧了出来,散在桌上,随便吃喝;倘若稀客贵宾,便将存放的腊肉,新挖的冬笋等拿了出来,烧几个小菜,热情招待。三碗“缸边红”下肚,正是酒酣耳熟之际,早已有了几分醉意,但临别之时竟还不忘一番夸奖,主人一脸得意。
就在不知不觉中,时值冬至,汤溪自古以来就有冬至祭祖认宗修坟等习俗,沿袭至今未变。自然,这一切都少不了这些“冬水酒”的。冬至有多重要?古人认为自冬至起,天地阳气开始兴作渐强,代表下一个循环开始,是大吉之日。而冬至又被称为“小年”,此后表明年关已近,余日不多,新春将临。所以,宋代诗人石介就写下了一首《岁晏村居》的诗,其中颔联写道:“天寒酒脚落,春近臛头香。”什么是 “酒脚”,“臛头”?看看现在到底还有多少人能解释得出来?但是,相信我们汤溪人诵读即解。“酒脚”,就是米酒沉淀后所剩留的浊酒;“臛头”,就是另外浇盖菜馔上的花絮,是一道菜上面的佐料,它一般用腊肉、冬笋等分类组合烧制而成,以用之于不同的菜系上。所以,食客来汤溪,往往会因人而宜,怎样的酒,来配怎样的下酒料。
汤溪的“冬水酒”,它也有“酒脚”,但有一种与“酒脚”极为接近的酒,却不是“酒脚”,说起来那是一种奇怪而有趣的现象:当酒缸里的米酒,遇上天气晴好,这时的米酒,色泽光亮,品质清冽;而一旦天气阴雨,光彩变暗,色泽变浊。这种看似浑浊的酒其实不是“酒脚”,那是因天气缘故而形成的“浊酒”,是可以品用的。这种酒,石介的老师范仲淹在他的《渔家傲》这首词里曾写道:“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这里的“浊酒”,我认为正是像汤溪人所说的那种“浊酒”!当然也不排除古人因酿酒技术差,酒里含有酒糟,故浊。但奇怪的是,有注家却解释为是陈酒,设若陈酒,如果变浊,那酒还不变质?这能喝吗?
那“臛头”呢?在汤溪,记得小时候如果有宴席,长辈老是吩咐我们,菜上面的“臛头”,要留着一桌子人共同分享,不能一人独占。当然,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菜肴丰盛,菜上面早已不需要有什么“臛头”之类了,所以,“臛头”也渐渐不为人所知了。但是,在汤溪乡下的有些农户家里,至今依然保留着菜上面铺一层“臛头”的习惯。
然而,我看过许多注家的注解中,对此作解多有乖谬:或理解简单,把“酒脚”仅仅当作剩余的酒;或笼统解说,把“臛头”说成菜头;或牵强附会,认为“臛头”就是肉羹上面起的一层皮,用筷箸轻轻一拨,香味四溢,食之口中,齿颊生芳……
所有的这些解释,我始终认为,汤溪人的解释最接近古有之意,因为汤溪至今还有“酒脚”、“臛头”的说法和做法。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入冬以后,不妨多到汤溪一带来走动走动,从中你自然就会发现别有一番情趣。何以见得?有诗为证:
深巷犬吠时,食客登堂上。
此中有真意,入冬酒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