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唐 白居易《花非花》

“先生”在敞亮的房间里,灯光照在协议纸上，上面的字如同一排排黑蚂蚁一般密集，穿着西服的男士，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眼上的肌肉不时为挤出笑容而变得僵硬，而手也为了比拟其中的内容而不停地打着手势，双手时而激情的像涨潮般涌起，时而像退潮般平静，声情并茂地讲解着犹如一台新时代的机器“尊敬的先生，您只需要在这里稍加笔墨即可。”

而在桌子的另一侧，是房子的主人，穿着便服，他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隙，打了几声哈欠，用手挠了挠头发，顺手又拿了类似胶囊一样的东西塞进嘴里，边嚼着东西，边含含糊糊地说道：“是的……这个协议……挺好的。”说罢，便拿着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黑色的墨汁渗进白纸的骨子里，那苍白的灵魂上，重重的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迹。

“谢谢您，尊敬的先生。”穿着西服的男士，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他脸上的笑容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相反，他合不拢他那张嘴，使得他即使下意识微抿了嘴唇也遮不住他那发黄的牙齿“祝您有最好的体验，若有任何的问题欢迎随时找我，我会第一时间出现的。”

“没事。”A君看了看穿着西装的男人，想了想，把一旁装着胶囊的盘子递了过去“拿过去多少吃点吧，也劳累了一天了。”

“谢谢您。”随后，男人拿走了盘子和协议书，走出了屋子，并轻轻地合上了大门。

“对，每次推销或者做协议的的都这样。拿着一堆文字组成的东西，挖着字眼,扣着辞藻，时不时还要恭维你几句，先生，先生。再然后就像机器一样套着公式，在融入一点情感，再推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看着门合上，A自言自语道，到冰箱旁拿了瓶啤酒灌下去，喉咙里混着点酒精的刺激感，刺激着头脑涌上了一股醉意，面红耳赤地倚在冰箱旁“耶！这种感觉我当然明白……是酒精和我身体发生的某种化学反应，可该死的就这么沉沦一会儿也好，那吃起来像食物的胶囊也好，摄入的酒精也罢，生活……真像他妈该死的毒药。”

大厅里空荡荡的，就对他而言房子很小，小到他能记得清楚这两层的每一个角落，一砖一瓦；也很大，大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喃喃自语。男人就这么烂醉的倒在地上，像刚被打捞上来的鱼一样，刚开始扑腾一会儿，之后便没有动力，瘫倒在地上。

“叮咚！叮咚！”门外的门铃响了几声，随后是很熟练地输密码的声音，大门随着轰隆声再次打开，一阵脚步声伴着几个塑料袋子提进来的声音靠近“A君，咋了，怎么又喝这么多。”

“对……啊。”A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的人影重重叠叠的盖在一起，虽然看不清身影，但仅凭声音，他也知道她是谁。A的眼神停顿了一秒，眉宇间深深皱了一下，缓过神来才答道“你知道的呀，小C，这臭毛病戒不掉。”

“那也请你在保证身体健康的前提下……”伴着你来我往的几句寒暄后，女子也提着东西在一旁的厨房上做起了今晚的菜肴。女子没什么姿色，头发是深黑色长发，面呈土黄色，手上留着些疤痕，明亮的眼睛犹如沙漠中的一口清泉一般清澈，透亮，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厚重了几分。

“该死的酒劲。”聊完几句后，挥散不去的酒劲使A君不时觉得晕头转向的，他不禁在心里咒骂了几句，不得已之下，他只得上楼到卧房里休息。他面红耳赤地迈着步子，走两到三步还时不时身子往一旁侧着，摇摇晃晃的。走着楼梯时，吱嘎吱嘎的响声充满着房子，他扶着扶手，步履蹒跚地向上走。“扑蹬！”一声，A君倒在了阶梯上。该死，就不该酗酒的，可……他把手伸向了前方，晃了晃神，顿时发现有一阶楼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仔细摸了摸却又实实在在的在那里。

听见楼上不寻常的响动，小C放下手中的刀具，不由地担心道：“没事吧？A君，都让你别喝了。”

“没事。”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上了楼层，不断地告诉自己都怪喝太多的酒，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卧房，睡了起来。 晨间的阳光闯进了房间里，床头柜上是被翻到的相框，相框的支架已经有些松动，但是照片仍旧是崭新的，两个戒指摆在旁边，而衣柜中只剩几件男士衣服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或许是凭着酒劲。等A君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夕阳零零散散的散在了窗边，他稍微整了整衣冠，梳理了一下自己由于未经修剪而野蛮生长的头发，披了件外衣就下楼去了。

房子不知为何，对他而言变得陌生了起来，平时狭窄的楼道，兴许是灯光地衬托下显得狭长。他走下楼梯，那个楼梯依然看不见，摸得着。

饭菜已然端好在桌上，小C正坐在桌子的一端静静地等着，灼灼的灯光打在她那僵硬的脸上——上面并无任何的神态，眼神如同一个无底洞，显得格外的木讷，目光呆滞在一处，就这么静静的呆在那。直到A君到楼下，才慢慢聚起了神，对着他微笑，但那种笑容更像是台机器一样，脸部略微僵硬，在灯光的照射下，甚至还反着光。

“你……你为什么回来？”A君走下楼梯，抽开小C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与小C对视着，手里的筷子漫不经心地夹了几个菜往嘴里塞去。

“我原谅你了，我认为，应该接受你的，A，本来你也没什么错的……”小C笑着对他说道，右手用筷子夹起来菜品往碗里递时，手上的戒指闪闪发光格外的刺眼。

不对，戒指明明在房间里，怎么会在小C的手上。A君这么心想着，小C手上的戒指却在下一次的抬手时逐渐变得透明如同一张轻薄的纸一样。

“你是谁？戒指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这，又为什么逐渐消失。”A君看着对面的小C，顿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犹如冰冷，粗糙的金属外壳一般的皮肤与看上去纤细的外表截然相反，他紧紧握着，不时确定了什么，每根手指先后不舍地松开。

“叮铃铃！”一旁的座机响声打破了这一糟糕的现状“您好，尊敬的先生，我是您早上见到的销售人员，请问您对我们的销售服务还满意吗？”

“你们搞得什么鬼，你到底让我签了什么东西。”A怒斥道。

“哦，尊敬的先生，我司是从不会欺骗任何消费者的。”销售员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每一个字每一个话语都带着翻译腔，机械式地仔细嚼着每个字眼，他缓缓地叙述道“您签的是模拟生命环境试用条约，请问您有任何一处不舒服或任何一处困扰吗？”

“你对我的生活造……成……”A君手紧握着电话头，刚想骂出口什么，眼前的一幕将他惊呆了——小C的身体从头到脚逐渐的信息化，身体的衣服逐渐变为推销员的他一套黑色西服，头发变得如同男人般短小扁平，眼睛中的瞳孔先是放大，再慢慢缩小，聚焦，并且不知道在哪里将那张协议掏了出来。

“尊敬的先生。”他（她）以早上销售员的那副腔调说着，脸上笑起来不同早上的僵硬，更多是一种顺滑，嘴角不断地上扬，眼睛眯成一道缝使人看不清其中的洞天，一只手拿着协议，一只手玩弄着圆珠笔，对他说道“不好意思，尊敬的先生，我司通过网络大数据收集到您最近的生活有些许不顺，或多或少影响到了您的生活。而您的部分非重要聊天信息也给予了我们，因此我们就机器人G1285虚拟生命模拟装置使其与您印象中的伴侣得以相似。当然我司在模拟您的房屋，和您的伴侣时由于信息不足以模拟逼真，且由于技术尚处于测试（beta）版出现了小问题。但接下来将与真人无异。”

“所以你是将我印象里的她给具象化了？”

“是的，但我司是根据大数据给予必要的需求。我司一向认为，人与人的关系如同一张张协议一般，一股脑的时候草率地签下，发现不对劲了或者感觉人变了就草草地找个理由解除协议。而我司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您的美好生活而奋斗！”

“这就像……”

“作为食物的拟物胶囊，迷惑人的酒精，以及这该死的像毒药一样的生活。”他（她）抢答道“但是别担心，您会适应的，生活会适应您，您也会适应生活。”

“哈哈哈！”A君倚靠在椅背上不禁狂笑，此时的笑容也只能用扭曲来形容，后慢慢的平静下来，整个过程如同火山爆发后慢慢冷却下来的过程一般“让我吃完最后一顿饭吧。”他趋于平静地说道。

“好的，先生。祝您有个完美的晚餐。如果您想好了，请将此份协议签署完毕。”说完，销售员将协议放在了桌上，随后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样。

A君从柜子中又拿了瓶酒，眼里包含着泪光，此时不知是哭还是笑，往彼此的酒杯里灌满了酒，红色的酒杯倒映出一个人鲜红的灵魂与影子，他对着呆呆的小C，举起了杯子一饮而下“Cheers!”

“Cheers!”

随后只剩下笔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