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鸳契:娇宠两夫君》

第一章·栖霞笺

暮色漫过栖霞川时,朱漆窗棂上最后一道鎏金描边也褪了色。我伏在紫檀卷云纹书案上,听着远处林场传来伐木的梆子声,腕间明月珰在宣纸上投下晃动的影。雪团儿蜷在砚台旁打盹,鼻尖沾了点松烟墨,活像戏本子里偷喝灯油的小妖精。

"乡君。"

竹帘外漫进一缕沉水香,月白广袖拂开袅袅烟篆。沈砚之执卷立在珠帘外,玉冠侧垂的黛青流苏扫过肩头龙胆纹章绣——那是太学博士独享的殊荣。他目光落在我臂弯下压着的《九域风物志》,眉峰微微挑起,恍若瞧见幼时我在他琴谱上画乌龟的模样。

我慌忙将话本子往舆图堆里塞,却不慎碰翻青瓷笔洗。朱砂水顺着案几雕花蜿蜒成溪,眼看要污了明日要呈给长公主的《农桑策》。这卷宗可是熬了三宿才誊写工整,连阿姐赠的缠枝莲纹护甲都磨花了边。

"哗啦"一声,玄色麂皮靴踏碎满地流光。裴昭单手撑着雕花窗棂翻进来,箭袖还沾着林间松针。少年将军两指夹着片梧桐叶往案上一拍,殷红叶脉正正盖住朱砂渍:"这种把戏我八岁就玩腻了。"他发梢凝着暮春雨珠,落在宣纸上洇出几点墨梅似的痕。

沈砚之的叹息像春溪融冰:"小将军可知紫檀木浸水会翘曲?"他自袖中取出松烟墨,广袖扫过案上狼毫时,腕间青玉螭纹佩与镇纸相撞,发出泠泠清响。墨锋游走间,朱砂污迹竟化作灼灼红梅,笔尖轻点时,一滴墨恰落在我袖口翟鸟纹的眼睛里。

我盯着瞬息成画的枝梢,忽觉耳尖发烫。上月及笄时太后赐的明月珰突然轻响,原是裴昭凑近打量画作,马尾高束的发梢扫过我的霞色披帛。他战袍上沾着的雪松气息与沈砚之袖中沉水香糅成奇特的暖意,让我想起上元夜吃的玫瑰冰酥——那时裴昭翻墙递来的食盒里,除却甜得发腻的点心,竟还藏着沈先生手抄的灯谜笺。

"乡君今日该学《鹤鸣九皋》了。"沈砚之将琴谱轻轻压在镇纸下,指尖掠过七弦琴身。古木上"焦尾"篆刻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琴尾那道歪扭的刻痕突然刺入眼帘——正是去年裴昭用我发间玉簪划出的印记。

少年将军突然抽出我髻上金步摇,在琴身又添一道新痕:"老头子总该记得,这把琴可是我替你猎来十张白狐皮换的。"他手腕翻转间,赤狐皮毛镶边的箭袖扫落案上松子糖,甜腻的香气混着墨香漫开。

沈砚之垂眸调弦,玉色指尖在冰弦上勾出清越泛音:"青梧院的白狐怕是都被小将军猎尽了。"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鸣镝声。裴昭神色骤变,反手将我护在身后时,腕间墨玉珠串擦过颈侧。我这才发现他今日佩着虎符绶带——西北军特有的玄纹银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狼首铜符随着动作撞击蹀躞带,发出细碎的金石之音。

"是阿姐的传讯箭。"我挣开他的臂弯去推花窗,朱漆廊柱上钉着支金翎箭,箭尾杏黄丝绦系着鎏金筒。沈砚之已取下信笺,霜色洒金纸上印着长公主独有的凤麟纹,火漆印上还沾着梅林新雪的气息。

裴昭突然劈手夺信:"定是催婚的旨意!"他转身时袍角勾住我的累丝金绶环,我们三人竟如扯乱的九连环般跌作一团。沈砚之为护住焦尾琴,手掌堪堪撑在我腰侧玉带钩上,广袖铺展如云,掩住我翻飞的翟鸟纹裙裾。

白檀香混着松脂气息扑面而来。我的领口歪斜露出半截杏色中衣,明月珰缠上了沈砚之的玉佩流苏,裴昭的墨玉珠链正勾着我的金绶环。更糟的是,长公主的亲笔信被穿堂风卷着飘向暖炉,凤麟纹印鉴在火光映照下泛出妖异的金红。

"我的《农桑策》!"我扑向案几时,听见丝帛断裂的轻响。沈砚之的佩玉与我的耳珰齐齐坠地,裴昭的箭袖撕裂声格外清晰。炉中火星溅上信笺那瞬,我们三人的手同时按住了滚烫的纸页。

雪团儿突然跃上琴案,琉璃眼瞳映着摇曳烛火。它伸爪去扑飘飞的信笺,却将鎏金笔架扫落在地。沈砚之广袖翻卷揽住将倾的墨海,裴昭箭袖疾挥挡开溅落的炭火,我抱着《农桑策》滚到屏风后,发间金钗勾破了茜纱帐。

待烟尘散尽,沈砚之的玉冠已歪斜,青丝垂落肩头;裴昭的玄色劲装沾满香灰,倒像从灶膛钻出来;我的翟衣领口缀着半片梧桐叶,明月珰不知何时挂在了焦尾琴的雁足上。长公主的信笺静静躺在琴案,被三人交叠的掌温烘得微微发皱,朱砂小楷晕染开些许,倒似栖霞川暮色里的胭脂云。

「明蕙亲启:今秋鸾凤宴,宜定同契。」

裴昭突然笑出声,震得案上茶盏叮咚作响:"老头子,听见没?阿棠要娶我们两个了!"他拾起我遗落的松子糖抛入口中,蜜色喉结上下滚动,箭袖裂口处露出道狰狞疤痕。

沈砚之慢条斯理地理正玉冠,指尖抚过琴身新旧两道刻痕:"礼部拟的章程,需在望日祭月时..."他忽然顿住,因我正捏着染血的耳珰——方才混乱中耳洞竟被扯破了。

暮鼓声恰在此时传来,惊起檐下栖鸽。裴昭的匕首在指尖转了个花,削下半段金丝绦:"草原儿女定情,都系红绳。"他粗粝指腹擦过耳垂时,沈砚之已递来浸过药酒的冰绫纱。两人指尖在霞光里相触,惊得雪团儿炸开满身白毛。

第二章·流云绊

暮春的雨在青瓦上敲出玲珑调,我捏着沈砚之新绘的《流云琴谱》,指尖在空气中虚按七弦。雪团儿蜷在蕉叶纹凭几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鎏金香毬,搅得帐中沉水香忽浓忽淡。

"泛音如踏月,按音似裂帛。"沈砚之的玉簪头轻点我腕间,"乡君今日心绪不宁。"他广袖拂过冰弦,惊起一串颤音,恰似那年我打翻他药囊时,满地滚动的苏合香丸。

我缩回被琴弦硌红的手指,翟纹袖口扫落案上莲纹银匙。清脆响声里,菱花窗外忽掠过玄色衣角,裴昭倒挂在檐下,赤狐毛领在风里炸开:"老头子又在教这些没用的!"

沈砚之头也不抬,玉色指尖按住震颤的琴弦:"小将军的银枪若舞得比麻雀扑棱好看些,再来论有用无用。"话音未落,裴昭已翻身入窗,玄铁护腕撞得湘妃竹帘哗啦作响。

"阿棠你看!"少年将军将个草编蚱蜢塞进我掌心,麦秆上还沾着新鲜露水,"比那劳什子琴谱有趣多了。"他箭袖扫过琴案,带翻鎏金香炉,香灰扑簌簌落在焦尾琴的龙龈上。

沈砚之忽然握住我欲擦拭琴身的手:"松烟灰养木。"他另手自袖中取出素帕,轻轻拂去裴昭肩头梧桐絮。这般近处望去,才发觉先生眼尾有颗淡褐小痣,随睫羽颤动宛若停栖的蝶。

裴昭突然抽走我发间金步摇,在琴身又刻一道痕:"老头子这琴该改名叫花脸猫!"赤金簪头划过十三徽时,雪团儿倏地跃上琴尾,翡翠眼瞳瞪得滚圆,仿佛护卫自己领地的雪豹。

窗外忽传来阿圆的惊呼。我们循声望去,见小丫鬟抱着青瓷瓮跌在廊下,新采的棠梨雪洒了满地。裴昭箭袖一挥翻出窗外,玄色身影掠过水面如雨燕点萍,眨眼间已拎着阿圆的后领将她提起。

"将…将军恕罪!"小丫鬟涨红着脸去捞水中浮沉的梨花,杏色裙裾浸透春水。我趴在窗棂边笑出声,明月珰擦过沈砚之整理琴谱的手背。他指尖微颤,松烟墨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尾迹。

裴昭拎着湿漉漉的青瓷片跃回室内时,沈砚之正握着我的手腕临帖。先生掌心薄茧摩挲过虎口,惊得我笔锋一歪,"永"字最后捺画成了颤巍巍的月牙。

"赔你的。"少年将军将残瓮往案上一墩,清水混着棠梨瓣在紫檀木纹里蜿蜒,"明日去猎十只白狐,总够换个新瓮。"他发梢滴水落在宣纸上,将墨迹晕成栖霞川的烟雨图。

沈砚之忽然执起狼毫,就着水痕添了几笔远山。我腕间明月珰随动作轻响,与先生袖中玉铃铛应和成韵。裴昭抱臂倚着屏风冷笑:"酸秀才就爱弄这些风月。"

暖阁忽漫进奇香,似雪中红梅撞上松林晨雾。阿圆捧着剔红漆盒怯生生探头:"长公主府新贡的鹅梨帐中香..."话音未落,裴昭已掀开盒盖,深嗅一口却呛得满面通红。

"莽夫。"沈砚之取香匙舀出香粉,手腕轻转便在云母片上堆出塔形,"鹅梨蒸沉香需文火慢煨,如烹茶,似抚琴。"他执起我的手引香著,指尖相叠处传来玉般的沁凉。

裴昭突然夺过香著,将香粉胡乱洒进炉中:"婆婆妈妈!"浓白烟雾腾起刹那,雪团儿惊叫着窜上房梁,打翻的香盒在空中划出金粉的河。我慌忙去接将倾的烛台,却被两道身影同时拢入怀中。

沈砚之的广袖拂灭火星,裴昭的箭袖卷走烫金香灰。待烟雾散尽,我们三人跌坐在茜纱帐里,我的翟鸟纹披帛缠着沈砚之的玉带,裴昭的蹀躞带钩住我的禁步。雪团儿蹲在博古架上,琉璃眼映着满室狼藉,得意地舔了舔爪子。

"乡君可有烫着?"沈砚之欲执我手腕察看,却被裴昭格开。少年将军扯下半幅箭袖,露出蜜色臂膀上狰狞的旧疤:"这点火星算什么?我在西北…"

他突然噤声,因我指尖正抚过那道箭伤。凸起的疤痕像栖霞川的苍龙岭,蜿蜒着没入玄色里衣。沈砚之的叹息混着残香:"小将军可知,女儿家最怕留疤?"

暮色忽而漫进窗棂,惊觉三人身影在菱花砖上纠缠成解不开的结。裴昭猛地起身,玄铁护腕撞得青玉磬嗡嗡作响:"我去猎狐!"他翻窗时带落满架琴谱,雪团儿趁机扑住飘飞的纸页,在上头印满梅花爪印。

沈砚之垂眸整理凌乱的衣襟,露出颈侧淡红掐痕——竟是方才混乱中被我的护甲所伤。他拾起破碎的青瓷片,忽然轻声道:"乡君可知这瓮本该装着什么?"

我望向窗外渐沉的日轮,檐角铜铃正被晚风撞出《鹤鸣九皋》的调子。先生指尖抚过瓷片锋利的边缘:"是裴小将军埋了三年的女儿红。"

霞光突然染透茜纱,我腕间明月珰无风自动。雪团儿不知从何处拖出半截红绸,上面歪扭的"聘"字依稀可辨——正是及笄那年,裴昭趁醉系在我窗前的荒唐物。


第三章·照影来(上)

栖霞川的春汛漫过柳堤时,沈砚之在青梧院栽下十株晚梅。我蹲在琉璃瓦缸旁搅动酒曲,看着水面上漂浮的棠梨花瓣,忽觉发间一轻——裴昭倒挂在廊檐下,正用我的金步摇逗弄雪团儿。

"小将军可知这是御赐之物?"沈砚之执起竹舀添了勺山泉,水面倒影里,他松纹襕衫的系带被风吹开半幅。我慌忙垂眼盯着酒瓮,却见涟漪里映着裴昭恣意的笑:"老头子这般衣冠不整,才是大不敬。"

雪团儿突然跃上酒缸边缘,翡翠眼瞳盯着水中晃动的金影。猫爪探向涟漪的刹那,裴昭的箭袖卷着疾风将我拉开,沈砚之的广袖已兜住倾倒的琉璃缸。琥珀色酒液在素绢上洇开,竟勾勒出栖霞川的地形图。

"三年前埋下的棠梨雪..."沈砚之指尖蘸了酒液,在石案画出曲折的酿酒方子,"该配初雪梅蕊,而非谷雨后的残瓣。"他腕间青玉螭纹佩垂落,正悬在酒渍绘制的梅枝位置。

裴昭突然将酒坛墩在案上,玄铁护腕撞得瓷盏叮当:"酸儒就爱穷讲究!"他拍开泥封时,陈年酒香惊得梁间燕子斜斜飞过,"草原上的马奶酒,摔进沙土里照旧喝得痛快。"

我凑近深嗅,却被两只手同时拦住。左边是沈砚之递来的素帕,右边是裴昭捧着的银碗。两股力道拉扯间,明月珰的银链缠上青玉螭纹佩,在暮色里绞成解不开的结。

"要这般喝。"裴昭突然仰头灌下一口,喉结滚动时酒液顺着下颌滑落。他猛地扣住我后颈,温热的唇隔着酒碗贴上来,棠梨的甜混着松针的涩在齿间炸开。沈砚之的竹舀"当啷"落地,惊散满地斑驳的日影。

雪团儿炸着毛窜上梅树,抖落的花瓣雨里,我看见沈砚之攥紧的指节泛白。他忽然执起我沾了酒液的指尖,就着石案上的水痕写下"非礼勿动",墨色被夕阳染成胭脂红:"《礼记·曲礼》有云..."

裴昭的箭袖扫过石案,将水渍抹成模糊的云:"礼部那些老顽固,怕是没尝过姑娘嘴里的酒香。"他蘸着残酒在沈砚之袖口画了只王八,玄色衣襟散开处,旧伤疤随着笑声起伏如虬结的梅枝。

我慌忙去擦先生袖上墨迹,却被他反握住手腕。沈砚之眼底映着将熄的霞光,忽然低头舔去我虎口处的酒渍:"确比宫酿醇厚。"他唇畔沾着的水色,竟比裴昭喂来的烈酒更灼人。

暮鼓声撞碎满院旖旎时,我们才发现雪团儿把金步摇藏进了酒坛。裴昭倒拎着白猫晃悠,翡翠耳珰与银匙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沈砚之在梅树下挖出第三坛陈酿,坛身"聘"字红绸已褪成残絮。

"及笄那年埋的..."我话音未落,裴昭突然劈开封泥。不同于棠梨雪的清冽,这坛酒漫出奇异的暖香——竟掺着沈砚之药囊里的苏合香。

三人同时怔住。记忆突然闪回上元夜,我偷饮药酒醉倒在焦尾琴旁,醒来时发间别着裴昭猎来的赤狐毫,身上盖着沈砚之的鹤氅。那夜雪地上歪扭的"聘"字,原不是醉酒幻梦。

裴昭的耳尖蓦地染上霞色,忽然将酒坛塞给沈砚之:"老头子收着当嫁妆罢!"他转身去追逃窜的雪团儿,玄色身影掠过墙头时,碰落了今年最后一枝白梅。

沈砚之捧着酒坛的手微微发抖,玉冠流苏扫过坛口陈年苔痕。我凑近细看,发现褪色的红绸下还系着半枚螭纹玉扣——正是他去年端午坠入荷塘的佩饰。

"原是被猫儿叼走了。"先生轻笑,惊起梁间栖燕。他解开外衫将酒坛裹住时,我瞥见他心口处有道淡粉疤痕,状若新月,与裴昭肩头的箭伤恰成映照。

夜色漫上来时,我们坐在梅树下分饮那坛陈酿。裴昭用匕首雕着木盏,沈砚之以琴弦为漏刻。雪团儿蜷在我膝头打呼噜,尾尖扫过两人交叠的衣摆。当第一颗星子坠入酒碗,我忽然发觉明月珰不知何时系上了两缕青丝——一绺染着松烟墨香,一绺沾着玄铁冷冽。


第四章·照影来(下)

鸾凤宴当日,栖霞川千盏琉璃灯映得夜如白昼。我立在十二扇檀木屏风后,听着前厅传来的龟兹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并蒂玉珏。雪团儿突然窜上妆台,翡翠眼瞳里映着两道渐近的身影。

"腰封要系鸾鸟结。"沈砚之的竹节佩轻叩屏风,月白广袖自茜纱后探入。他指尖带着新调的白梅香,灵巧地穿梭在杏色丝绦间,玉冠流苏扫过我后颈时,惊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裴昭的笑声混着酒香撞进来:"酸秀才就会摆弄这些!"玄色箭袖拂开珠帘,他发间别着的赤狐毫随动作轻颤,"草原新娘都戴鲜花。"红梅簪入云鬓的刹那,禁步玉珏相撞如碎冰,惊得雪团儿打翻胭脂匣。

沈砚之忽然按住我欲擦拭裙裾的手:"且慢。"他执起螺子黛,就着泼洒的胭脂在裙摆勾画。寥寥数笔,殷红斑痕化作灼灼红莲,莲心恰缀着颗东海明珠——正是去岁裴昭猎海东青得来的战利品。

前厅忽起骚动,龟兹乐声中混入金铁相击之音。裴昭神色骤变,蹀躞带上的狼首铜符撞在屏风木框,震得青玉禁步叮咚作响。他反手将我推向沈砚之:"护好阿棠!"

突厥使臣的弯刀已劈开珠帘,狼首刺青在烛火下泛着靛蓝幽光。裴昭的玄铁匕首架住利刃时,我认出那人颈间悬着的墨玉珠——正是三年前阴山峡谷遗失的西北军帅印。

"拓跋烈!"裴昭眼底泛起血色,箭袖裂帛声里,那道狰狞箭疤如活过来的蜈蚣,"当日你射我三箭,今日..."

沈砚之忽然揽我入怀,广袖翻卷间焦尾琴横在案上。他拨动冰弦的指尖渗出血珠,七根琴弦竟发出金戈铁马之音。突厥人踉跄后退半步,酒樽突然炸裂,葡萄酿泼在《鹤鸣九皋》的琴谱上,晕染出诡异的图腾。

"大人醉了。"沈砚之将我明月珰放入使臣掌心,白玉指尖划过狼首刺青。拓跋烈突然僵住,墨玉珠串应声而断,二十四颗玉珠滚落满地,恰组成阴山布防图的轮廓。

长公主的鸾凤步摇刺破凝滞的空气:"明蕙,取合卺酒来。"我捧着鎏金鸳鸯尊的手微微发抖,酒液晃动的涟漪里,映出裴昭滴血的箭袖与沈砚之苍白的唇色。

宴席散去时,栖霞川落了今春第一场急雨。我抱着焦尾琴闯进梅林,却见沈砚之正在埋雪水。他腕间新伤狰狞可怖,血色渗入青玉螭纹佩的裂隙,在月光下凝成琥珀色的痕。

"先生的手!"我扯破翟鸟纹披帛,却被他反握住手腕。雨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砸在琴身"焦尾"二字上:"当日裴昭用狐皮换琴时,可说过这琴木的来历?"

惊雷劈开夜幕,照亮琴腹内壁的朱砂小篆——竟是先帝赐婚长公主与镇北侯的密诏。雪团儿突然叼着半截红绸窜上琴台,褪色的"聘"字下,隐约可见沈氏与裴氏的族徽。

裴昭的脚步声混着酒气逼近时,沈砚之突然将我推向梅树。他染血的广袖拂过焦尾琴,七根冰弦齐齐断裂:"此琴当毁。"

"你疯了!"裴昭的玄铁匕首钉入琴身,却在触及密诏时生生偏转。陈年桐木裂开的瞬间,我望见先生眼底晃动的星河——那是他讲述《山海经》时独有的光芒,此刻却碎成满地玉尘。

雨幕中忽然响起清越笛音。裴昭倚着梅树吹响草叶,断断续续的《凤求凰》混着酒气,惊落满枝将谢的红萼。沈砚之拾起断弦缠在我腕间,青丝混着银线,在明月珰上系成解不开的结。

"阿棠可知..."裴昭忽然将酒坛塞进我怀中,眼底醉意比夜色更浓,"三年前那支箭若偏半寸..."他扯开玄色里衣,心口新月形疤痕与沈砚之的旧伤完美契合,仿佛被同一柄弯刀所刺。

雪团儿跃上琴台,琉璃眼瞳映着三人交叠的身影。它爪下按着的并蒂玉珏忽然绽出莹光,焦尾琴残木中飘出点点金屑,在空中聚成敕令——"沈裴二氏,永缔同契"。

更鼓声穿过雨帘,我腕间银线突然收紧。沈砚之的玉簪与裴昭的箭矢同时钉入地面,围着那道密诏组成阴阳双鱼。先生染血的指尖抚过琴木裂痕:"先帝早知会有今日。"

裴昭突然大笑,震落满身雨珠。他拔出腰间虎符佩劈作两半,缺口处露出沈砚之的螭纹玉髓:"老头子,喝过合卺酒可就是我裴家人了!"

惊雷再起时,我们三人的手同时按在密诏之上。雪团儿叼来的红绸在雨中舒展,褪色的"聘"字被雨水洗出新墨般的光泽。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我发觉明月珰上缠着的,除却自己的青丝,还有两缕不同气息的发——一缕染着沉水香,一缕沾着松脂味。


终章·同心契(完整版)

秋分那日,栖霞川千顷梧桐忽然开了花。胭脂色的花瓣落在焦尾琴残骸上,将先帝密诏的朱砂小篆染得愈发殷红。我蹲在青梧院的老井边,看着水面倒影里纠缠的三缕青丝,忽然听见雪团儿前所未有的清越鸣叫。

它衔着幼时丢失的玉锁从井中跃出,琉璃眼瞳泛起鎏金异彩。翡翠锁身"长命百岁"的刻痕下,竟藏着三枚齿印——两处陈旧豁口,一处新鲜痕迹,恰与沈砚之的虎牙、裴昭的犬齿吻合。

"原来那时便注定..."我摩挲着玉锁,却被两道影子同时拢住。左边飘来沉水香,右边漫进松脂味,沈砚之的鹤氅与裴昭的狐裘在秋风里绞成解不开的结。

裴昭突然劈开虎符佩,玄铁断口处露出莹润玉髓:"老头子藏得够深!"他将半枚玉佩抛向井中,水面忽然浮起当年那坛女儿红。褪色的"聘"字红绸下,沈砚之的螭纹玉扣正泛着柔光。

沈砚之解下青玉螭纹佩浸入酒坛:"双鸳契成,当饮三杯。"他腕间伤痕已结痂成梅枝状,与裴昭心口的新月疤在霞光里交相辉映。我们跪在梧桐树下时,雪团儿跃上琴台,尾尖扫过焦尾琴残木,断弦竟自发续接成七根冰蚕丝。

第一杯酒倾入树根,泥土中忽然生出无数莹白根须,将三人衣摆缝缀成幅连理图。裴昭的玄铁匕首与沈砚之的玉簪交叉插入树身,树皮裂隙里缓缓淌出琥珀色的蜜。

第二杯酒淋过玉锁,翡翠忽然化作流金。幼年记忆如星火迸溅——五岁的沈砚之在梅林为我束发,七岁的裴昭翻墙递来沾泥的松子糖,雪团儿那时还是只奶猫,蹲在祠堂梁上偷吃供果。

第三杯酒尚未沾唇,裴昭突然夺过酒盏含在口中。他蜜色喉结滚动着逼近,却在唇齿相触的刹那被沈砚之截住。先生含着另一半酒液俯身,琼浆自他唇角渡入我唇间,又随裴昭的犬齿厮磨漫成燎原的火。

梧桐花忽然簌簌如雨,雪团儿在花雨中舒展成白虎大小,额间浮现出皇室独有的凤麟纹。它爪尖轻点地面,青石板浮现出先帝笔迹:「沈裴谢氏,永结同心。」

焦尾琴无人自鸣,《鹤鸣九皋》的第七转音惊起满川栖鸟。沈砚之的玉冠与裴昭的发带齐齐断裂,三人的发丝被花雨织成同心结。明月珰在风中碎成星屑,露出内里缠绕的三色丝——沈家的黛青,裴家的玄黑,我的杏黄。

"礼成——"雪团儿忽然口吐人言,惊得裴昭打翻酒坛。陈年佳酿渗入树根,千棵梧桐刹那花开如火,将栖霞川染成胭脂海。我们三人掌心相贴处,幼时刻下的齿痕泛起莹光,与玉锁的印记连成北斗七星。

暮色四合时,沈砚之在焦尾琴上新刻了并蒂莲,裴昭的银枪穗缠上了我的禁步。雪团儿蜷在当年埋酒的梅树下,尾尖轻扫处,青石板浮出我们幼时歪扭的手印——三个小掌印交叠着,早将命运烙成同心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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