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致一个人习惯性抽烟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原因虽多种多样,结果却大同小异。就是说,有作为自我疗养行为的交合,有用来消磨时间的交合。
我是怎么抽上烟的,我必须小心回忆起,找到它,之后掐灭。一个夏风凉凉的夜晚,我正躲在学校楼顶阴影里泪流满面看星空的时候,一个平时没有交集的同学走来,递给我一支烟。我以前未曾吸过,便接过吸了一口。他问我为什么哭,我几乎条件反射地说我父亲死了,所以悲伤得四处游荡。他打内心同情我。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自个抽起来。
在凉风呼啸的楼顶,两人吧唧吧唧抽起来。他说他十几岁父母离异,一直跟着母亲,说他母亲尽管身体不太结实,却从早到晚拼命劳作,结果积劳成疾。我边抽烟心不在焉听他说着,哼哈应付一两声。在我听来,那些事仿佛发生在遥不可及的世界里。这何足为奇!我不由陡然一阵心头火起,恨不得狠狠掐住这家伙的脖子。你母亲算什么?你说!我失去了父亲,那般血缘至亲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而你去在啰啰嗦嗦地大谈什么你母亲!
但这股怒气旋即烟消云散,似听非听地茫然听着他没头没脑的话。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根。我回答要,还要多拿几根。他于是叫我在这里等候,起身走开。回来后,他又说着要辍学,我没有劝阻,看到红都大桥车流逐渐减少,头也不回地倏忽离开。后面他离开了学校,却被骗进了传销,我也学会了抽烟,很丧很丧的抽。
“丧”是年轻人必走的路,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大家都会是一样。而很多人却并没有很“丧”,我很失望,这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凭什么就我就爱上了这种丧,我这么努力锻炼身体,凭什么我走不出丧!凭什么我就要比别人少存这么多钱!
我觉得应该思考点什么,又不知思考什么、怎么思考才好。这个多事之秋,总是与钱发生联系,在没有能力收拾残局时,我想应该控制自己善变的情绪。同事死了,我没有去吊唁被同事诟病。那里我失去了疼爱我的姑姑,我曾一大早准备花圈,寿衣,甚至进去里面挑过冰棺,骨灰盒。去了吊唁又怎样?你说!我曾在里面进进出出忙活过,亲眼看见至亲从那地方彻底消失了!而有人却在谈自己贡献了什么!如今,连师父母亲也癌症晚期,我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怕傻逼蚊子偷我血的房间里,狠狠诅咒秋天,诅咒秋天给我带来的不快。生来至今,如此深恶痛绝地诅咒一种东西还是第一次。
然而今天是星期五,我还是要拧紧发条,关掉灯。心平气和的、安静的,摆脱这种丧。
“你在想什么呢?拖这么久还不开灯,还是和解吧。因为见不到你,毕竟感到寂寞。”影子说。
我摇摇头:“再想不起特别的。”
“讲讲你的事。”影子说。
“我的什么事?”
“呃……你讨厌什么?”
“讨厌鸡肉、经常考核我的人和乱剪头发的理发匠”
“此外?”
“一个人的夜晚和法院打来的电话”
影子说道:“我的他—以前那个他—讨厌的东西多得很。例如我穿三角裤啦,吸烟啦,每喝必醉啦,口出脏话啦,讲他朋友老来借钱啦…….所以,如果在我身上有你讨厌的,尽管提出。能改的我改就是。”
“没有什么。”我想了一会说,“什么也没有。”
“真的?”
“你穿的我都喜欢,你做的说的,你的走路姿势,你的醉态我统统喜欢。”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
“也不知道让你怎么改好,索性就这样好了。”
“喜欢我到什么程度?”影子问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蜂蜜”
“嗯——”影子略显满足,“能再抱我一次吗?”
我开了灯,和影子在他的房间相拥而坐,我们边听鱼缸滴水声边在桌子上亲嘴,接着从盘古开天辟地的起初一直谈到为什么人的手指都是中间的中指长,而脚趾却是逐个变短。
“下雨天蚂蚁到底在干什么呢?”影子问。
“不知道,”我说,“估计是打扫洞穴或整理贮藏物什么的吧。蚂蚁很勤快。”
“那么勤快为什么还不进化,为什么从古至今一直是蚂蚁?”
“说不清。大概身体结构不适合进化—同猿猴相比。”
我们抱在一起,身体紧紧贴住,我不禁心想:影子的身体是何等光滑,何等温暖!隔着一身人皮,我胸口明显感到了影子的嘴唇,觉得自己确实很久都未曾接触如此充满生机的肉体了。
“我非常喜欢你。”我说,“打心眼里喜欢,不想再撒手。问题是现在毫无办法,进退两难。”
“因为你觉得我不喜欢抽烟的人,怕我伤你心?”
我点点头。
“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影子把脸颊擦在我脖颈上说:“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我费尽心思。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成熟,乳头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的又好,你还不以为这是大甩卖?你要是不买,我很快就到别处去了。”
“需要时间。”我说,“需要思考、归纳、判断的时间。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但现在只能说道这里。”
我又关了灯,觉得好困好困,影子离开了我的身子。“那好,我等你,因为我相信你。”影子说,“只是,要我时就只要我,抱我时就得只想我。明白我说的意思?”
“明明白白。”
“还有,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千万别做伤感情的事。在过去的生活里我已经被伤害得够厉害了,不想再被伤害下去,我要活得快乐些。”
“一定会的。”我说,“等我完完全全戒了烟,我们两人喝酒去,或者去买黄瓜吃。”
“看完色情电影就去喝。”影子说,“再像往常一样,两人说上一大堆流氓话。”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