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陆游
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清秋,寒色抹去了昔日的清丽;黄昏,西风抖落了满院的繁华;荒芜,杂草蔓延了灰冷的石阶。
陆游拄着扶老,蹒跚地走在沈园的小径上,拨开参差的枯柳,那半面坏壁赫然映入眼帘,壁上的题词虽早已褪色残缺,字字硃矶,却未曾从他的脑海消逝,句句椎心,更是忧伤了一襟的相思。
思绪如麻,梳理还乱,索性于经年中拾取一枚光阴,回到最初的平静,或许记忆里还残留着昨日的温存。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与表妹唐婉自小耳鬓厮磨,婚后更是举案齐眉,然而,世事总有不尽人意,仿佛是历史刻意要留下种种遗憾以警示后人。唐婉的出众才华引起了陆母的不满,而她与陆游的亲昵关系也让陆母尤为憎恶,于是,陆母强迫陆游休掉唐婉。
母亲的专制一次又一次地袭来,陆游却一次又一次被孝义捆缚手脚。在封建礼教的压制下,陆游的每一次恳求换来的只是母亲的责骂,每一次哀告都以母亲的批挞而结束。“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那一天终究如期而至,陆游迫于母命娶王氏为妻,而唐婉也改嫁他人,从此便注定,无尽思念隔着梦帘两相茫茫。
孔雀东南飞,飞到天涯去不回……
十年之后的一个春天,两人沈园偶遇,看着眼前曾经的结发之妻如今瘦削不堪、判若两人,陆游苦闷不已抽身欲走,而这时唐婉在征得丈夫同意后,给陆游敬上一杯酒。陆游体会到唐婉的一番情意,怀着悲痛喝下苦酒,念起往事,两行泪水凄然流下,在粉墙上奋笔题下《钗头凤》这首千古绝唱。而唐婉,却在不久之后愁怨而死。
情虽殇,誓言亡,梦游沈园犹不忘!
沈园一别,三十七载。多少事匆匆闪过,多少人渐行渐远。无论纵酒放歌,闲赋在家,还是兵戈铁马,蜷卧营帐,陆游始终无法排遣对唐婉的眷念。
如今,人已憔悴,心也疲惫。枫叶初丹亦可写成诗句,碧云信断又怎能阻遏深深思念?雨打芭蕉分外悲寂,点点滴滴敲琢为一阕相思词。彼城的喧嚣又怎会侵染此城的平淡,菊枕之下压垫着的那份属于自我的思念。
从未有过永恒约定,从未许下千金承诺,只是想把她铭记于心,为她存在的痕迹加以延续。人生最大的虔诚莫过于不违心,不悖愿!
静静地回首往昔,歉疚反倒成了最大的精神支柱,因为至少这样,晚年的他还有一份牵挂留在身边,还有一份爱守候他到永远。愧疚不一定是生命的枷锁,却可以是寄托爱与思念最深刻的烙印,如果硬要违心悖愿抹去它,便只有盾入怅然若失的彷徨之中。
陆游在古稀之年,居住在沈园附近,每次进城,都必定登临高寺眺望沈园,不能胜情。
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地忘却曾经的痛楚,到最后也没能躲过苦恨的折磨,而陆游却坦然选择怀着愧疚,为错过的往事致以终身的祭奠。因为他明白,刻意淡忘自己的记忆,反而会自寻满袖的忧伤,无论那是快乐还是悲伤,是幸福抑或痛苦,删除它们都会造成人生的缺失,对未来的迷茫。它们的存在必定有它们固有的意义,倒不如随心随性,把难以忘却的人和事,永远惦念在心中。
陆游无须知道,那位同样痴情的女子在沈园之别后幽怨难解,黯然秉笔在宣纸上附上一首词:
钗头凤•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