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收拾书橱的时候,翻到20岁时写的日记中的一篇,那时父亲还健在 ,一家人,虽然清贫,但是很开心。
正月初一,父亲早早地起了床,唤醒我们。吃了汤圆,父亲嘱咐我在家填写个人档案,尽量罗列得详尽一些,自然是为我的前途着想。他带了奶奶、母亲和妹妹去给列祖列宗上坟。我趴在冬日的暖阳下,认真地写我的履历,以在毕业分配时谋得一个好的工作。“幸福是一种想象!”当亲情如阳光一般不动声色地沐浴着你的时候,幸福的想象便开始蔓延。
上坟归来,父亲待我写好,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又一遍,便拿去给那个能帮助我毕业分配的人。母亲带着我和妹妹锁了门,尾随而去。一路上,我燃放着鞭炮,父母都不管我,任我和妹妹疯去。我从来没有如此地放纵过,在父母的面前,他们一直对我都非常严苛。大约因为是初一,大约因为我已经长大。然而我却有还童的感觉,似乎在重新打造一个童年。
母亲照例要去拜菩萨。她常说我能考出去完全是托了菩萨的福,若不是她全心全意的信奉,我怎么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自然不信,但也不愿拂逆她的意思,全程跟随。 母亲说当年我考学的时候,她曾在某处山佛面前许了愿,倘若我考上了,便去还愿。如今我已快毕业,自然要去了却心愿。我也想去看看那遂了我心愿的石头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便欣然前往。父亲一定不信,但是也不会拂逆母亲的建议。
沿途的香客颇多,城里的、乡下的,穿戴得整整齐齐,脸上俱浮着虔诚的向往。路上算命的也多,信口雌黄,眼睛只管往那香客的口袋里扫去。 到了方知上当,哪里见得到体健貌端、鼻直口方的菩萨,不过是山岩上刻了些禅语,劝世人行善避恶,好好做人,方能财源广进、人丁兴旺、富贵无垠。山崖顶上是虬枝盘旋的黄桷树,绿阴如盖,倒有了些春天的气息。香火香灰漫天地飞,黄桷树的枝叶簌簌作响。人熙熙攘攘,小路俨然已承受不了超载的负荷。不时有小偷浑水摸鱼,亦不乏有人被挤将下去。
人们许愿烧香的地方很多,或是一棵树,或是一堆土,或是一块石头。太阳懒懒地晒,香火热热地烤,香灰欢快地翻飞。我觉着热,便止住了前行的步子,和父亲站在一块空地上观看。妹妹挤上山腰的小路,哂笑,驻足,得意地接受山脚下善男信女的膜拜。我俩都不迷信,小时候还背着母亲去摸路边供奉的石像的头和肚子,回到家中忐忑地等待灾祸降临,终于没有,是以更坚信了这世上,只有指望自己,才能达成愿望。 母亲说拜菩萨不能擦脂抹粉,否则后人将丑不堪言。然而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香客不乏其人,痴迷程度并不比青衣蓝裤的人少多少。
妹妹终究未曾挤进山崖上的小屋,退回到我的身边,灿烂地笑:“我亦受了几拜了。”她告诉我,听人讲,母亲费劲巴力挤进去的那间小屋根本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香客们自认为进了小屋烧香,菩萨会优先照顾,才被挤破了门槛。我俩说笑了一阵,父亲走过来,也是笑。
终于等到母亲出来,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不知道又达成了什么心愿。一家四口晃晃悠悠地进了城,父亲便提出饭后去看电影。我忘记了一家人好久没有一起逛街看电影了,仿佛是很小的时候,有跟着父母去川剧院看川剧,随后的记忆全都断了层,似乎甚少这样其乐融融的相处。父亲乐呵呵地找饭馆吃午饭,看父亲的背影,貌似年轻了许多。重体力的劳作使他的黑发过早地染了霜,而我和妹妹却无能为力。寡言的父亲那天说了很多的话,甚至开玩笑说只要我和妹妹争气,他愁白的头发会转青的。父亲不住地问我们够不够吃,还要不要加菜。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慈爱,那一刻我以为那才是父亲最真实的一面。父亲平时很高冷,很少言,但是心地很好。父亲对比我们穷的人向来宽宏,好施舍。他的行为无一例外地影响着我和妹妹。我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饭,然后一起去电影院,看了一场今生难忘的电影。
那年的正月初一,尽管没有禁放鞭炮,但是街上的情形和往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前街上的鞭炮声、人声不绝于耳,人们都趁着过节来到街上游走闲逛购物,而今却冷清了许多,大约都窝在家里玩牌吧。然而之于我们一家四口,却是最热闹、最温馨的一个春节了,所以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里,岁月越久远,记忆越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