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母亲要我给她套被子,虽感到意外但也有所预料,因母亲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总是要瞌睡似的呆坐在床边小凳子上。
母亲一生好强,做事麻利,自己能做的事从不找儿女麻烦,何况套被子这样的小事。
要是以前,吃罢饭,母亲就会赶我走,说天黑,路上不安全,然后急急送我出门,站在街头,嘱咐我过马路要左右看车,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要母亲快进屋。当我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总能看见母亲还站在那里,夜很凉,昏暗的路灯把母亲衬得很瘦小。
这时总有一股暖意涌入心头。在母亲眼里儿女永远是个孩子,无论是否成人,要走多远的路,总会让大人担心的。
现在母亲再没有力气送我到街头,只是在我出门时嘱咐我天黑要当心过往的车辆。
今晚母亲没催我,要我套完被子再走,可想母亲真是没力气了。
我走到母亲的卧室,母亲早已事先把棉絮平整摊开在床上,被套放在棉絮上,只等我套上了。我把被套抖开,找到套口,抓起棉絮就往里塞。
跟进来的母亲笑着制止了我,说这样套被子费时不说,而且套不平整,棉絮容易裹在一起,就像人一样伸不直腿不舒服。我很惊讶,难道不是这样套被子?
母亲手把手教我。先把被套翻到反面,然后平铺在棉絮上,抓住棉絮和被套两角,翻过来,一抖,棉絮就平整的躺在被套里了,前后不要两分钟,只是抖棉被时要一些力气。难怪母亲要我套,是她没力气抖那还有一些份量的棉被了。
我很是佩服母亲,竟想出这么快捷利索的套法。想我平时一套被子就心烦,总是像对棉絮有千仇大恨似的往套子里死塞,好不容易塞进去,不是把套口撑咧了,就是把棉絮塞得横七竖八,找不出东南西北,气得只好把棉絮从被套里掏出来重塞,一次套好的机会很少。
今天经母亲指点,感觉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母亲虽大字不识,可比我这识字大千的“文化人”聪慧多多,惭愧呀!怎么一点都没遗传母亲的基因呢。
少时看母亲坐在灯下为全家六口人做棉鞋,就感到当母亲好辛苦,白天做事,晚上还要操劳。于是害怕长大,害怕做母亲,做母亲就要学做棉鞋,哪有时间玩。
那时还没被套,都是用线上被子,每次看见母亲上被子好麻烦,因线太粗,不好上,母亲上之前,都要把线重新打理一下。先把线的一端用牙齿咬掉一些,再用手在腿上搓细,穿进大针眼里,最后再把穿进去的线插进线缝里,汇成一股线,一切准备就绪,才能正式上被子。上一次被子就像演员上台,没有基本功是演不下去的。
母亲有一次要教我上被子,我嫌麻烦不学,母亲很生气,说:连被子都不会上,怎么嫁得出去。
幸亏赶上了好年代,不用做鞋子,不用上被子。看样子发明被套的人一定和我一样懒了,真要感谢这个懒人呀,让我成家立业后,还有闲功夫捧着手机写文字。
虽然赶上套被子的年代,但我出嫁时母亲还是给我准备了几床七彩缎子被面。母亲说:被套哪有缎子面体面,出嫁就要体体面面的出嫁。可是这些体面的缎子被面一直被我金屋藏娇似的放在柜子里,从没有抛头露脸过。
有时翻找东西时,看见了就会用手细细地抚摸一下,还是那样柔软光滑,灿烂如新。
感叹年华已逝,不变的是母亲淳浓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