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刘欣语气略显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说有一朋友给她送了条四、五斤重的山溪鱼。她不会做鱼,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想给我送过来。
我心想好友就是好友,有好事总能想着我,有坏事也从不含糊。
这要是平时,我会热情地邀请她来家里,把鱼清蒸或红烧,再炒两个小菜,两人美美吃上一顿,是件多么美妙的事。
可今天不行,一是我手摔伤,做不了菜。二是刘欣是单身女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要么公司吃饭,要么在街上饭店打发,压根不会做菜。三是医生嘱咐我最近不能吃鱼,我得忍住谗猫的嘴,不能陪她一起吃。
于是我给刘欣出主意,让她把鱼拿到街上的小饭店,让店家加工煮好当晚饭吃,岂不更好?
一个小时后,我打电话问她鱼吃得如何。没想到她说自己还拿着鱼在大街上晃荡着。饭店要么说没空,要么就要收取一斤十几元的加工费。这算下来就比直接到饭店点吃一条鱼还贵,心里不爽又不甘的刘星只能接着在街上一家家饭店挨个问了。
直到霓灯初上,街上热闹起来,那条可怜的鱼还在刘欣手提塑料袋里躺着。
我劝刘欣干脆把鱼送给路人甲或送给饭店算了。刘欣说:“试过了,都不要,要么用怀疑的眼神看我,要么说我神经有问题。在信任度缺失的社会,谁敢要陌生人送的东西?”
送都没人要呀?我劝刘欣再试试。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刘欣,闻着饭店飘出来的菜香直咽口水。这鱼扔也不是,送也没人敢接。
她决定把鱼带回家放在水桶里,鱼要能福大命大就养着,福轻命薄就只能扔了。原来刘欣是不舍得扔活着的鱼,死了就另当别论了,毕竟那是一条生命呢?
要么扔掉后让它死去,要么自然死去后再扔掉,两种做法导致的结果有区别吗?我再次打电话跟她说。
“没有区别,鱼都得死。可这鱼是朋友送的,我扔了的话,感觉不妥。”刘欣在电话那头低估着。
晚上八点多,刘欣提着鱼上二楼,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听见三楼有开门的声音,抬头望去,原来是楼上的南瓜花阿婆出门扔垃圾。
刘欣隔着楼层地板知道这位老人每天五点多起床上厕所,然后六点出门买菜。她早餐后喜欢打开自家的门,坐在门口张望,见到人经过微笑点头打招呼。
每次在楼梯间见到她,刘欣都会主动地喊一声:“阿婆早”。阿婆满脸皱褶的脸似一朵盛开的南瓜花,没有艳丽,只有温暖。刘欣在心里叫她南瓜花阿婆。
刘欣喜欢南瓜花。
这会儿,阿婆见刘欣苦瓜脸一样地上楼,就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了?吃饭了吗?”
“阿婆,我不会做鱼,想把鱼送给朋友,没,没送出去。”
“我看看,这鱼不错呢,来,进来吧,我做给你吃。”
刘欣进屋后想去厨房帮忙,被阿婆拦住了,她笑着说一会你洗碗就可以了。
只见阿婆把鱼提到厨房,鱼剁分成了两部分。鱼头,鱼尾和鱼骨和水瓜煮了个汤,鱼肉用姜片和辣椒煎了个香辣鱼。
不多会,阿婆从满屋飘香的厨房里端出来一汤一肉说:“我吃过晚饭了,你自己吃吧。”
刘欣饿得顾不上客气,埋头苦干,风卷残云地吃大半。刘欣知道阿婆微笑着用一种眼神看着她,那眼神里藏着慈祥。
饭后,刘欣收拾干净桌面去洗碗,一边洗一边和阿婆聊起了家常。
原来阿婆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外地,一年回不了几趟。儿子出国留学三年了,毕业后看情形再做打算。老伴两年前去世了,女儿想接老人过去同住,可阿婆喜欢这个小镇,不想麻烦子女照顾。阿婆说这样挺好。
刘欣在厨房收拾妥当出来,阿婆领她到打扫得干净整洁的书房,书房里有三面如墙高大的书柜,全是书。看着这些书,刘欣的眼睛不由得透亮了起来。阿婆看出了她的欢喜。
阿婆说那是孩子们以前爱看的书,现在自己也坚持每天阅读,许多书看了几遍了,扔不得。说如果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家里看书,吃饭。
刘欣觉得不好意思,想推辞。阿婆用那双被岁月雕刻下痕迹,但又修剪细致的细长手抓着刘欣的胳膊“姑娘,我们都是一个人住,做个伴吧。两个人一起吃饭,吃得香。”
于是刘欣每月准时把伙食费交给阿婆,阿婆每天做好饭菜等刘欣回家。饭后一起聊天或散步,亲如母女。
我知道刘欣过得不错,自己也忙着一堆事,所以只电话联系,许久没约她出来见过面。
再见刘欣时,已是一年后。我约她到一郊区农庄聊天吃饭。当她穿着一身翠绿连衣裙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差点没敢认出来。
只见她脸色红润,皮肤光滑细腻,神采飞扬,一改原先那娇弱病态之美。我打趣道:“阿婆把你照顾得这么好,赖在阿婆家不走了吗?”
“我还真打算赖着不走了。”刘欣红着脸说。
我觉出有故事,追问怎么回事。刘欣低头羞涩地说自己正和阿婆家那位出国回来的儿子恋爱呢。
我为她高兴得笑出声来,没想到刘欣红着双眼看着我说:“你的笑怎么如南瓜花阿婆那样,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我笑而不语地想,信任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正从我们身边流失。
比起南瓜花阿婆那些老一辈,如今的人,已经缺失了彼此间最起码的信任。导致那么鲜活的山溪鱼兜了一圈回到了阿婆家,让彼此收获了这么大的幸福。
我庆幸自己那天受伤没能收下她送过来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