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22

我的父亲

       昨天因为忙碌未能更新,今天补上。在此,我想分享一下创作这些记录的初衷。新冠疫情解封的那年冬天,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父亲,他尚未满80岁。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偶然发现了一个笔记本,里面有一篇汇报,不是写给我的,而是给组织的。我推测这是他十年前所写,从2010年煤气中毒引发脑梗后,他逐渐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起初由我母亲独自照顾,后来大部分时间则由保姆全天照料(这段经历也让我见识了各色各样的人)。尤其是最后几年,他完全无法行走,甚至连书写和阅读都变得不可能……每当我看到这篇文字,总是忍不住落泪,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篇,也是唯一的一篇遗作。

       我父亲的兄弟姐妹共有七人,他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老五是妹妹,其余都是男孩。奶奶一个人在农村艰难地拉扯大了这一大家子。从手绘画像来看,奶奶是一个严厉却很有主见的人。据说,她是一个黑瘦但能干的妇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我爷爷的得力助手。父亲继承了奶奶的特征,从小皮肤黝黑,有个“小黑三”的绰号,也同样调皮。我二大爷在十多岁时得了疹子,刚有好转,父亲便拉着他去河边摸鱼,结果二大爷回来后一病不起,生命定格在了那个夏天。这件事想必给父亲带来了长久的内疚和悲痛。他唯一的妹妹也在年幼时夭折,在那个年代,孩子无法存活是常见的现象。

      在农村,爷爷是个有本事的人,年轻时曾有机会调任我们乡镇的乡长,但那年家里发生了剧变,一切都不同了……

      大爷比父亲年长十多岁,大约在父亲尚且十岁左右时,大爷已然肩负起管理生产队食堂的重任,不仅成家立业,还育有一子。又经过一段时间,七叔降临人世,那位大妈也再度怀有身孕。然而,大妈心中郁结难消,抱怨爷爷奶奶已有了孙子,自己却再次生下儿子,感觉颜面尽失。或许原本就积怨已久,婆媳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终于有一天,大妈怀揣着身孕,手牵着儿子,决绝地跳入井中,遗憾地未能获救。大妈的娘家人闻讯前来讨要说法,村里人亦检举揭发了此事。奶奶因此被带走关押,家中的顶梁柱瞬间崩塌,那一年,父亲才十二三岁。后来,奶奶在狱中染上疾病,身体每况愈下,爷爷费尽周折才将奶奶解救出来。奶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得以见七叔一面,她或许从未想过,这个小儿子竟然能够存活下来。

        奶奶的事情对爷爷的人生轨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随后在县里的砖厂担任厂长一职。失去了奶奶,这个家庭的重担全然落在了爷爷的肩上,他为了维持家计,常常忙于工作,难以抽身回家。太奶奶则毅然承担起照顾家中五个孩子的责任,奶奶的过世在这些孩子的心中留下了难以抚平的伤痛,尤其是对父亲而言。

       父亲自幼活泼且富有主见,身边总是聚集着一群同龄人,是他们的领头羊。然而,学校的氛围已无法容纳他那颗躁动的心,无奈之下,爷爷安排他转学至另一个乡的初中继续学业。初中毕业后,父亲决意投身军旅,村里领导甚至特意找他谈话,希望他即便到了部队也不要试图为奶奶翻案。父亲表面上应允了,这成为他当时唯一能够选择的人生道路。

       父亲在部队中的表现可圈可点,他始终保持着整洁的形象,坚定不移地追随毛主席的思想,为了内心深处的不甘而每日不懈努力。关于父亲在部队中的点点滴滴,他鲜少提及,因此我所知甚少。仅知道他是炮兵,每天需要进行几百发炮弹的连续射击。有两件事在我的记忆中尤为深刻。其一,他参与了那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他曾向我们描述战争的残酷性以及战场上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还从他人处得知,在一场战役中,他竟将邻村战友的“尸体”从战场上奋力背回,无意间挽救了一条生命。因此,他在此次战役中荣获了个人二等功,据母亲说,他还成功击落了一架美国飞机。其二,便是父亲参加了25年国庆阅兵,为了这一刻,他每日刻苦练习踢正步,最终得以踏过宏伟的天安门广场,接受国家领导的庄严检阅,那无疑是他生命中最璀璨的时刻。

      我曾见过父亲当年服役时的照片,那时的他英气逼人。后来,经人牵线搭桥,母亲与父亲喜结连理。母亲身为教师,偶尔会去天津探望父亲。再后来,父亲转业,面临着留在天津或回到老家的抉择,为了方便照顾家里三个尚未成家的弟弟和年迈的父母,父亲最终选择了回乡,在县里的煤矿担任出纳工作。随着时间的流逝,五个兄弟都陆续成家立业,盖起了新房,我们这一辈的孩子也接踵而至。尽管如此,他们五兄弟之间仍时常争吵,或许从小缺乏母爱的孩子,性格上总会有些许缺陷。

       爸妈是村里唯一一对双职工,拥有城镇户口,却一直住在村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却始终没有孩子。有人劝说父亲与母亲离婚,再娶一位妻子,但父亲坚决不同意。母亲提议从亲戚家过继一个孩子,父亲也未能接受。他渴望拥有一个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大爷家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爷打算将大儿子过继给父亲,但父亲却中意老二。四叔家有两个儿子,六叔家则是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不过这两位叔叔从未提及过继之事。七叔自小便受到父亲诸多关照,而大爷对六叔的关爱更多,四叔则是那个在中间较少得到兄长宠爱的孩子。那时正值计划生育的严峻时期。直到如今,我仍弄不清这其中的情感纠葛,是兄弟情深,还是七叔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在我一周岁的时候,被母亲抱回了家。仅仅两个月后,弟弟也呱呱坠地。

       小时候,我跟随母亲住在学校,学校为父母分配了一间住房。再大一点,我便回到村里与爷爷一同生活。我的记忆里,村子显得格外空旷,除了家里的兄弟姐妹,我常与邻村的孩子们嬉戏玩耍。因为唐山地震,村子迁移到了国道旁的新址。我家的房子翻新不久,受损并不严重,因此依旧留在原地。其他叔伯家陆续在新址建起了新房。老家的院子南面有一个超大的池塘,西边则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长满了芦苇,树木葱郁。爷爷退休后,常常在池塘边垂钓,而我们兄妹也常在池塘边玩耍,父亲甚至用废旧轮胎制作了一个简易小船供我们玩耍。我们用罐头瓶吊小鱼,捉蜻蜓,偶尔遇到水蛇,便吓得飞快跑回屋子……西边池塘旁长了一棵枣树,枣子还未完全成熟,就被我们摇晃而下,迫不及待地品尝起那青涩的果实。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父亲最终听从了村领导的建议,在新村里挑选了一块宅基地,开始兴建我们的新家。不久之后,我们便搬入了新居,依然与爷爷共同生活。爷爷在厨艺上并不擅长,我仅尝过他亲手制作的烫饭和烤红薯。在无法垂钓的日子里,爷爷显得愈发沉默,每天静静地坐在院子外的石头上,等待着我们放学归来,等待着路过孩子们那一声声亲切的“爷爷”呼唤。爷爷的抽屉里藏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钢镚儿,随时供我拿去购买零食和冰棍。

       在我小学尚未毕业之际,父亲遭遇了下岗,据说是因为采煤工作遇到了难题。到了六年级那年,大伯召集了一群人前来劝说爷爷轮流赡养,父亲虽未当面发火,但仍委婉地建议爷爷离开。面对现实,爷爷的退休金在他人眼中无疑是一块诱人的蛋糕。进入初中后,爷爷开始在村东头的国道旁守望,期盼着能看到我放学骑车回家的身影。爷爷总说我是最需要怜爱的孩子,他渴望给予我更多的关爱,以作补偿。

       回顾童年,七叔家曾承包了二十亩果园,在父亲下岗前,每年夏天他都会在夜晚去果园守夜,而后白天继续工作,那熬得通红的双眼令人心疼。下岗之后,父亲有了更多时间照顾家庭和我,夏季时他常带我去果园帮忙。那段岁月里,人们仿佛无所不能,兼顾电工、种植、打药、盖房、修车等多项技能,父亲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初中毕业那年,正是中专热的时候,母亲为我填报了幼师专业。然而,七叔却力排众议,找来两位老师劝说父母,最终还托关系将我的档案调到了县一中。为了让我顺利入学,父亲毅然决然前往承德,帮助朋友看守粮食仓库。1997年,小平爷爷离世,家庭也遭遇了沉重的打击。爷爷在几家轮番照顾后,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我至今仍记得那个画面,爷爷躺在床上,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将口袋里的手绢递给我。即使在过年期间,他还让我清点抽屉里的积蓄,说是要留给我当学费。大年初三,爷爷永远离开了这个他最疼爱的孙女。

       处理完家里的事情,父亲又马不停蹄地踏上了为女儿挣学费的征途。回想起那段岁月,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如今,我也面临着类似的情况,却不禁问自己,是否还能有当年的那份勇气?正如古人所言,“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最终,我在高考中取得了517分的成绩,被省内的师范大学电子系录取。七叔在九五年或九六年承包了村里的楼板厂,父亲在我高中毕业后便不再外出务工。后来,他帮七叔干了一阵子,但由于性格耿直,与亲戚发生争执后,便又留在家中。上大学期间,母亲为了支付我的学费,退休后仍坚持帮她的一个学生照看孩子。那段日子,尽管母亲有了这份额外收入,但仍艰难地刚够支撑我的学费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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