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半生所有的付出,全是为你;我后半生所有的失常,全是念你。
远方的田野一片金黄,蓊蓊郁郁的丛林散发着曦光的气息。各家煮食烟火,温饱一天的吃食;各户出门耕作,打发一天的时间。津平村,西北角唯一的村落,这里的一切,都是人儿活出来的。
白墙红瓦砌造的房屋,弥漫着人情味;土泥红砖铺就的小道,记录着人儿的生死。时家是村里唯一一家没有小孩的家庭,家里有老时两口子和他的儿子时原和儿媳东美四口人过活。家里条件还算可以,两只鸡,一头牛是家里的生存基础。儿子时原是老时晚年得子,格外珍惜;送他去喝过几年墨水,回乡后凭着点文化在乡镇上工作,每月的工资还算景气;儿媳东美是东边老东家唯一的闺女。老东家有两个儿子东方和东华和一个女儿东美。老东家封建思想很严重,东美外出打工给东方挣学费,结果东方却不学无术三年前进了监狱,弟弟东华还小,也需要自己养活。东美几次想要一了百了,断了这卑贱的血缘。正值正月好兆头,东美的爹娘着急就将东美嫁给了时原,好让家里少一口吃粮的嘴。
时原待东美很好,知道东美没念过几天书,所以经常会在村头的歪脖子树下教东美读书写字,时间长了,过往的村民见了都连声称道好一段佳人良缘;时原也会趁轮休之时帮着东美打理田地,照顾爹娘。夜深了,时原拉着东美的手说:“俺这一辈子就你这一个媳妇儿,知道你在娘家受了不少苦,俺不会再让你的后半生受半点苦,俺时原发誓!”,话刚说完,东美便搂住时原的脖子紧紧的抱住。夜寂静,屋内传出阵阵酣睡声。
黄昏之时,多事之时。天边显出蚊子血般的红。“东美,你家公爹疯了!”老鲁说道。老鲁是村里的百事通,没有什么是能躲过他的耳朵。听完,东美便放下家伙拔腿往家跑去,风儿不断地吹动着她的衣襟,像是悲痛被不断地被撩拨出来。推开屋门,发现家里碎纸一片,早上熬好的玉米粥洒落了一地;鸡蛋也碎了一地;向屋内走去,只见得老时头发蓬乱,眼里满是血丝,嘴里讲着胡话,畏在墙角。对面是瘫坐在地的婆婆,不停的在流泪。到了深夜,东美将老时的情况说与时原听,时原便说:“没想到该来的挡也挡不住。”原来时家在有时原之前有过一个孩子,可那孩子短命于世,不满一岁就离世了。这对老时打击不小,曾有过几天精神恍惚,后来又有了时原,症状才消失,可镇上的医生还是说要时原做好时老再次发病的思想准备。没成想,还是造化弄人。说完后,时原伏在东美的怀里,哭泣不止。
从那天过后,时家一家全以照顾老时为主。婆婆华芝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对老时是情深意重。华芝每天就陪在老时身边,给他讲二人年轻时的故事和青春;时原就每天下班后给老时按摩,东美则一日三顿伺候着,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可老时却不见好转,每天疯疯颠颠,满嘴胡话,呼唤去世孩子的乳名。时家还会隔三差五上香祈祷,祈祷老时能有好转。但天不遂人愿,老时还是撒手人寰,不在人世。
青天白日,哀嚎遍天。此时的时家是黑与白的交缠。不时传来阵阵哭声,叫人心疼。各家都前来吊唁,东美忙着对付前来吊唁的人,时原则与华芝守在灵前,以泪洗面。正午时刻,该是起灵的时候,各家都前来帮忙,帮忙将老时送往西方极乐世界。当殡仪车驶出家门口的时候,华芝瞬间脱去丧服,“扑通”一声跪在车门前,进去抱着棺材不肯离去。众人见状该如何是好,只见时原一把将华芝拉开,说道:“你这是作甚,你要留,留得住嘛,真是添乱!”说完喊来众人将华芝脱了下去。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老时再也不会回来。深夜,时原问华芝要不要将爹的物品烧掉,免得回来找,华芝则说:“他是你爹,回来又如何,你还怕他?不用烧掉,留着就行。”时原想来也不想惹母亲生气以及再度悲伤,就没再追问。
转眼间一年过去,去年的悲伤似乎已经消退,时家各人也都安稳过起日子来。时原还是每天下班后帮着东美打理家里,东美每天则格外对婆婆上心了,给她做专属她的吃食,亲自做衣服鞋予婆婆。其实,东美也是怕婆婆在生什么事端,毕竟老时的去世对华芝打击不小。可时间一长,东美就发现事情不对。自己亲手做的衣服没见婆婆穿过一次,去屋里翻找还扑了个空,而且床底下还会出现碎纸屑,断铅笔等物件,难道婆婆要学着写字还是作甚,一时令东美疑惑不已。时原知道后,说:“大概是娘想通了的缘故吧,想着学点东西好打发漫漫后生。”今夜月儿还是那样亮,皎洁如白。
今天是正月十五,东美亲手做的月饼要与家人一起共度中秋。可刚将月饼端到屋内,发生的一切令东美震住了:华芝床上的床单全被掀了起来,身上穿着老时的衣服,墙上有铅笔画满了圆圈,华芝则躲在墙角身子哆嗦,眼里满是血丝。这一幕的出现,令东美想到了当年看见老时时候的样子,她忙去拉华芝起身,华芝却对东美推搡阻挠,一把将东美推倒在地。
从那天之后,华芝也疯了。整日里穿着老时的衣服走街串巷,在大街上大喊大叫,唤着老时的名字,夜深了才回到家,吃馊的粮食,喝脏了的水,头发蓬乱,神魂颠倒。时原见状,便“扑通”跪在母亲面前,说道:“娘,儿子求你了,你别这样好不好,爹已经走了,你这样让儿子我怎么活啊,”一边说着一边放声大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华芝这个样子无疑是给时家带来当年的二次伤害。
万事轮回,时原和东美又再次为这“疯癫”劳苦一生。八年光阴过去了,华芝依旧是疯癫不知世事。直到有一天,时原将从镇上买的猪蹄拿回家当晚饭时一进华芝的房门,便见到华芝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近前一看,一瓶的安眠药吃的只剩几粒,华芝已无了气息。之后时原几天长病不起,这个家瞬间压在了东美身上。几天后,时原大病初愈,就赶忙将华芝的丧礼办了,完事之时,残阳血红,漫天悲伤。
这一天时原轮休,想起母亲还有些遗物要收拾,便叫着东美一起收拾收拾。在华芝房中,时原翻出了老时生前的每一件衣服,都藏在床边的抽屉中;时原还是很疑惑,为何娘要穿
爹生前的衣服,东美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穿。直到,看到了压在床铺底下的那封信,他明白了一切:
亲爱的老时:
老时,我还是第一次用“亲爱的”这三个字来称呼你,感觉有点别扭呢。我特意学着写字,就是为了写下这封信。你走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陪我一起深夜打鼾了,我只能一人躺在这床上,望着天边的你,你在那里,可好啊。老时啊,你个违背约定的人,不是说好的,咱俩一起入土,一起去天上看七彩祥云啊,你可倒好,比我先走一步,是怕我老了走不动成为你的累赘吗,咳咳咳。老时啊,儿子和儿媳都以为我疯了,以为我跟你一样得了痴呆,不谙世事。其实啊,我好着呢。咳咳。缘是那天听村头的老鲁说书,说只要假装做死去的人的样子和穿上死去的人的衣服,就能跟他交流。我听到后别提多高兴了。我想着啊,能跟老伴你再说一次悄悄话该有多好啊,咳咳咳。老时啊,华芝不再那么漂亮了,也不再那么俏丽了,还希望咱儿子能原谅我这份私心,我知道我装疯给他带来不小麻烦与痛苦,可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这次就为自己活一次,成全自己也是成全你我吧。我也希望咱儿子能跟东美好好过日子,将来生个大胖小子,给咱时家延续香火,也算是安慰你的魂灵了。老时,华芝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但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在远方等我!写给我爱了一生的他—时白。
“疯癫”的华芝留将暮未暮的津川村,时原长跪在华芝床头不起,无声地哭泣,哭声划过了长空,留下一道道痕迹。
华芝爱了时白一生,一半为他付出,一半为他疯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