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鹏展翅
七月，蝉鸣聒噪，热浪蒸腾。
小东站在人才市场门口，手里捏着高中毕业证书的复印件，汗水浸湿了廉价的白色衬衫。“终于可以自己赚钱了！”他深吸一口气，踌躇满志地踏入大厅。
人群如沙丁鱼罐头般拥挤，各种招聘广告牌上写满了“大专以上学历”“三年以上工作经验”。小东像条游鱼，在人群中穿梭，试图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学霸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东回头，看见穿着花衬衫、梳着大背头的李胖子。高中三年，李胖子稳居倒数前三，此刻却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模样。
“李胖子？你怎么在这儿？”小东惊讶。
“招聘啊！”李胖子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牌子“网红经纪公司招聘助理”。
“你不是连高中都没毕业吗？”
“学历算什么？”李胖子压低声音，“我表舅是这里经理，给了我个招聘专员职位。怎么样，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包吃包住，月薪三千！”
小东犹豫片刻，想起母亲在工厂弯腰做工的背影，点了点头。
第二天，小东兴冲冲来到公司报到，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所谓的“公司”就是一间三室一厅的居民楼，客厅里摆着几台电脑和补光灯，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正对着手机扭动身体。
“这是……”小东困惑。
“直播基地！”李胖子拍着他的肩膀，“你的工作很简单，给主播们当助理，管理评论区，维护秩序，偶尔刷点礼物带节奏。”
小东的第一位“主播”是个自称“甜心小草莓”的女孩，真实姓名王翠花，二十岁，说话带着浓重乡音。直播时，她需要小东在镜头外举着提词板，上面写着：“谢谢哥哥的火箭！”“哥哥好帅！”
第三天，情况急转直下。
“小东，快！有人在评论区说小草莓假唱！”李胖子冲过来，“用你的账号怼回去！”
小东手忙脚乱地打字：“你才假唱，你全家都假唱！”
不到一分钟，他的账号被封了。李胖子脸色铁青：“你怎么能用骂人的方式？要巧妙，比如‘嫉妒使人丑陋’！”
一周后，“甜心小草莓”的直播间来了个“土豪”，一晚上刷了五万礼物，要求见面。小东按照公司指示，安排了一次“粉丝见面会”。结果“土豪”是个十六岁高中生，刷的是父母的信用卡。家长找上门来，公司连夜搬走。
小东的第一份工作，只持续了九天。
失业的小东不敢告诉母亲，每天假装上班，实际在公园长椅上发呆。一周后，他在电线杆上看到一张招聘广告：“急聘送货员，学历不限，月薪四千。”
打电话过去，对方是个声音粗哑的男人：“带身份证复印件，明天上午到城西仓库。”
城西仓库位于市郊，铁门锈迹斑斑。一个胳膊上有刺青的光头男人接待了小东：“电动车自备，按单提成，一单五块。”
小东用仅剩的五百元买了辆二手电动车，开始了送货生涯。第一天，他送了十五单，赚了七十五元。虽然累，但踏实。
第七天，他接到一个送往“星光KTV”的订单。收货人是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拿到包裹后塞给他两百元小费：“小兄弟，帮我个忙，把这个送到308包间。”
小东犹豫间，女人又加了一百。想起母亲的医药费，他咬咬牙答应了。
308包间烟雾缭绕，几个男人正划拳喝酒。小东递上包裹，转身要走，却被叫住：“等等，帮我们买包烟。”
小东跑腿买烟回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突然抓住他：“小子，你送来的货不对劲啊！少了一包！”
“我……我只是送货的……”小东慌了。
“谁知道是不是你偷了？”男人起身，其他人也围过来。
就在此时，警笛声大作。警察冲进来：“所有人不许动！接到举报，这里有人交易违禁品！”
小东被带到派出所，尿检、笔录，折腾了一夜。虽然最终证明他确实不知情，只是被利用，但电动车和当天收入都被作为证物扣留。
凌晨五点，小东走出派出所，身无分文，连坐公交的钱都没有。他徒步走回城中村，天已大亮。母亲早已起床，在公共水池边洗衣服。
“小东，这么早就下班了？”母亲抬头，眼神疲惫却温柔。
小东的眼泪突然涌上来，他转过身，假装揉眼睛：“嗯，今天……早班。”
那个下午，小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第一次认真思考未来。高中时，他是文科班的尖子生，作文常被当做范文。老师曾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东，你有写作天赋，坚持下去。”但高考前一个月，父亲工伤去世，母亲病倒，他白天上课，晚上照顾母亲，最终与本科线差三分。
“或许，我该换个思路。”小东喃喃自语。
第二天，他去了市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写作和自媒体的书。晚上，他在网吧花三元钱买了一个小时上网时间，注册了一个公众号，取名“小东的都市漂流记”。
第一篇推送，他写了《我被网红公司开除了》，幽默地描述了九天“直播助理”的荒诞经历。发完后，他关上电脑，没抱什么希望。
三天后，他再次来到网吧，登录公众号后台，惊呆了——阅读量10万+，留言上千条，还有十几家媒体请求转载授权。
“这是我吗？”小东揉了揉眼睛。
更令他惊讶的是，有出版社编辑留言：“文章生动有趣，情节真实感人，有兴趣写本书吗？”
小东的手在颤抖。他深呼吸，回复：“有兴趣。”
三个月后，小东坐在咖啡馆里，对面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编辑。
“你的书稿我们看了，很喜欢。”编辑推过来一份合同，“这是预付款，两万元。”
小东盯着合同，眼圈突然红了。
“怎么了？”编辑关心地问。
“没什么，”小东擦擦眼睛，“只是想起三个月前，我连三块钱的网吧费都掏不起。”
书出版后，小东有了一点名气，开始有公司找他写文案、做策划。他白天工作，晚上写作，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一年后，他用稿费在城中村租了个好一点的房子，把母亲接了过去。
搬家那天，母亲抚摸着新房子的墙壁，眼泪直流：“你爸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小东抱住母亲：“妈，这才刚开始。”
晚上，小东打开电脑，开始写新文章。标题是：《致所有正在困惑的年轻人》。
他写道：“我曾经以为，高中毕业意味着前途渺茫；曾经以为，没有学历就只能做最底层的工作；曾经以为，这个社会没有给普通人机会。但现在我明白了，学历只是敲门砖之一，不是唯一。真正的钥匙，是你对世界的观察，对他人的理解，对自己的诚实，以及在困境中依然保持向上的勇气。”
“小东的困惑，也是无数年轻人的困惑。我们困惑于学历与能力的关系，困惑于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困惑于如何在荆棘丛生中找到自己的路。但困惑不是终点，而是思考的起点。当你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困惑时，答案已经在路上。”
写完最后一个字，小东望向窗外。夜色已深，但远处高楼灯火通明，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正在奋斗的灵魂。
他忽然想起高中语文老师送他的一句话：“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小东笑了，关上电脑。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困惑不会消失，但他已学会与之共处，并在其中寻找光亮。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角，又一个“小东”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茫然四顾。他不知道，自己的故事，正在被一个曾经同样困惑的年轻人，写进下一本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