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你怎么又迟到了。”
“手一抖，眼线画歪了，就迟到了。”
“其实你不化妆也挺好看的呀，干嘛每天都那么累，起那么早化妆。”
“你这种大三了依旧素面朝天，穿格子衬衣的女生是不会懂得化妆的妙处的。”
“少欺负人了，化妆不就是让人看起来好看嘛，再说素面朝天怎么了，每个人都是一张天赐娘给的脸，这是一种最平凡最合理的存在，为什么要遮？要画呢？大家都保持本真的样子也不错啊！”
“错过大了，知道吗?我大一第一次涂口红那天我就知道我以后离不开它了。”
“你拿口红当饭吃啊！”
“我拿口红当衣服穿。乔乔，有一句话，既然可以安排，何不取最精彩，我对脸就是这样的。懂吗？素乔。”
“什么素乔？”
“素颜的乔乔啊。”
“那妆卿同学，你也不用连睡觉都涂口红吧！就不怕沾一被子的口红印吗？”
“妆卿，这名字我喜欢，比素乔好。”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你的什么都好。”
“你懂什么，其实涂口红睡觉是件好事，你也应该试试的，万一在梦里见到喜欢的人呢，没有口红，惨白着一张脸多尴尬。”
“好有道理的样子，我竟无力反对。”
回到宿舍，放下书，拉开椅子，拉近桌上的大镜子，摊开各色盒子，阿卿兴奋地开始学化新出的桃色妆。
从大学一年级，阿卿的表姐送她一只口红开始，阿卿就迅速且彻底地沦为化妆的脑残粉。阿卿这辈子最重要的便是她18岁那天，已经工作的表姐来学校看阿卿，告诉阿卿，她现在已经是个成年女子了，应该面容精致，应该艳压桃李。随后递给阿卿一只包装精美的口红，阿卿接过口红，心上闪烁着一些不停跳跃的点，跑到宿舍穿衣镜前，小心翼翼地描出自己嘴唇的形状。阿卿眼前是阿卿不曾见过的阿卿，少女的唇像春桃般泛着柔嫩的光，仿佛万千桃花融化在她的唇上，淡淡的红色晕染出优雅的唇形，一张一合之间，带动无数灿烂的春光，连阿卿自己看着都红了脸。鲜活的唇衬得她更加白皙，似乎素白的脸都有了一种鲜亮的光。
阿卿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既然可以这么美丽，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平庸。
从那天起，阿卿就一头扎进了化妆品的奇妙世界。涂了口红想让气色看起来好一点，可是肤色似乎不够亮，和口红不相衬。于是开始在脸上添加各种修饰面容的膏和粉。皮肤白皙，樱唇如花，可是这样看来，眼睛好像太暗沉了，为了双眼有神，阿卿从里到外为眼睛添置了不少东西。面对桌上逐日递增的瓶瓶罐罐，阿卿完成了一轮从无从下手到的收放自如的变化，脸上涂抹的东西从少变多，又从多变少，妆容到达似有若无，又变化万千的境界。每日出门必是灿若春阳，艳若桃李。
阿卿是美的，无论是化妆后的阿卿还是化妆前的阿卿，阿卿都是美的。可是大三了，阿卿还是没有男朋友，有人说阿卿其实喜欢女生，有一个学画画的女朋友，也有人说阿卿眼光太高，有人说阿卿背后有金主，每次乔乔义愤填膺地把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告诉阿卿，阿卿都是一笑置之。外人的言论于阿卿毫无意义，阿卿心里有个温暖耀眼的“小流氓”，无论阿卿多么美丽，也没勇气接近的小流氓。
520的那天晚上，女生宿舍停电，阿卿和三个室友在宿舍开着台灯玩真心话大冒险。考虑到大家一起住了三年，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于是乔乔直接抹掉真心话，进行大冒险。
每个人都喝了酒，在酒精下，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放大了自我，变得更活泼，更能闹。乔乔给暗恋五年的男生打了电话，真心混着酒意告白，男生只是有事就挂断了电话。乔乔放下电话，抄起桌上的啤酒，整瓶灌进自己的肚子里。用空空的酒瓶指着阿卿，不怀好意地笑了。
“阿卿，该你了。”
“你说。”
阿卿无所谓地耸耸耸，此刻她只希望能分担一些乔乔心里的难受。
“很简单的，阿卿，你有多久没有素颜出门了？”
阿卿一愣，自己答不上来。
“我给的大冒险任务就是，你现在去把妆卸了，从宿舍走到食堂，帮我买一份鸡腿。”
“不要，我喝酒。”
阿卿伸手去拿酒，乔乔却一把抱住阿卿。
“现在只许冒险，不许喝酒，我告白把喜欢了五年的男生从我的身边逼走，而你们却连卸妆都做不到，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乔乔断断续续说着，阿卿的脖子有了凉意。
“好好好，我去卸妆，不要哭，准备好看我的笑话好不好啊。”
乔乔松开阿卿，带着泪对着阿卿不住地点头。
阿卿站在镜子前，眉毛，双眼，脸颊，嘴唇褪掉的了一层鲜亮的色彩。素白小巧的脸上再无一丝人工添加，白净清新。
阿卿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要这样出门，还要去食堂，这和裸奔有什么区别。阿卿低着头，她现在只想涂好口红，然后钻进被窝。
“阿卿，快点，我都穿好衣服了。”
“乔乔，要不我们换一个吧，我出去走一圈有什么好玩的，对吧。”
“不行，你素颜也很好看的，你要拿出化妆之后的那种气势来，明白吗？”
“我拿不出来。”
“哎呀，没事的，现在都9点了，路上人又不多，重要的是让你的脸去感受一下初夏的风，脸上没有妆，轻松无负担对吧。”
“没有妆才又负担好嘛。”阿卿没好气地回答室友。其实阿卿不是怕别人看到她的素颜，她只是克服不了自己。
阿卿耷拉着脑袋不断往后退，乔乔走过来，一把抓住阿卿的手就往外拖。
从宿舍去食堂的路并不远，平时步行十分钟到了可今天似乎格外的远。虽然已经9点了，路上还是有不少的学生来来往往，阿卿低着头小步快走，三个室友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看她埋头快走的样子，倒真像去食堂的人。
虽然并没有人注意到行色匆匆的阿卿，但阿卿还是感到了一种难为情，感觉全身都紧绷成了一团，四肢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协调，四周有一种贴合她身形的透明的壳，禁锢着她，让她难以像平时一样抬起头呼吸。阿卿下意识地低着头，让头发尽量遮住不施粉黛的脸。阿卿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两条腿越来越迟钝，心理的不适慢慢透出身体皮肉，变为肉体的紧张和别扭。
阿卿只顾往前走，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一下子回头的时候，整个人撞上了身后人的胸膛。阿卿失神地抬起头，眼前人，竟是心上梦里人，阿卿脸红了一片，又想起自己没有化妆，忙低下头，断断续续地道歉，绕过林豪向前跑去，却不想，没跑两步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阿卿没敢回头，眼睛紧紧地闭着，满脑袋都在说:完了完了。
“你撞疼我了。”林豪皱着眉对着阿卿的背影说，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没有一丝他平时吊儿郎当的痕迹。只是他不知道他眼前的女孩更委屈，不知道这个微微发抖的娇小身体里有着怎样的狂风暴雨，关于他的接近。
“一句对不起就想跑啊!”林豪慢慢走到阿卿的面前，总算是恢复到了阿卿熟悉的样子，痞里痞气像个小流氓。
感受到他一寸一寸的接近，阿卿的心已然崩溃，在最不理想的时候遇到最理想的人，阿卿想拔腿就跑，可是他伸出了手，站在她身前，带着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俯视着她。阿卿有些眩晕，腿已经软到迈不开步子，沉迷在有他的空气里，舍不得跑开。这样的接近，阿卿开始用残存的理智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耍流氓，更不要扑进他的怀里。
林豪微微弯腰，偏着头去看阿卿的脸，阿卿连忙把脸歪向另一边。林豪只好自己动手，轻轻捏着阿卿的下巴，缓缓把她的脸移向自己，阿卿觉得他肯定听到了她心跳。
“这么可爱的脸，干嘛要对着地面。”
“你！”
“我又不抢你的包，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你还记得我!”
“嗯，毕竟像你这么没礼貌的姑娘不多了。”
“我，我没有。”
“之前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后来你人跑哪儿去了？”
“你不是要和女朋友去吃吗？我就没叫你，而且和有女朋友的人吃饭不太好。”
“还挺会找借口，现在我没有女朋友了，可以吃了吧！”
“可以。”
“那明天顺便带我去看场电影吧！大四的周末好无聊。”
“嗯。”
“输一下你的电话。”
阿卿机械地在林豪手机上输自己的号码，输错好几次，又核对了好几次。有种作奸犯科的兴奋，电话号码加入对方的联系人列表，再把自己的人了加入对方生活就可以了。某种阴谋终于可以实施。
“好了吗？”
阿卿抬头便看到了林豪含笑的双眼。阿卿木讷地看着林豪都脸，把手机递给他。林豪解过手机就看到，阿卿向他招手，眼睛亮亮的放着光，一脸的小心翼翼，像极了一只招财猫。林豪底下头，阿卿便双手捧住林豪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亲了上去，然后跑了。
这一路的行云流水和之前的埋头不肯转身彻底惊呆了在不远处观望的三个室友和林豪。
其实阿卿也被自己吓到了，晕晕乎乎回到宿舍。那个如梦似幻的吻，阿卿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好像是晨露落进了小溪，即使阿卿在小溪里来来回回寻了无数次也找不到那滴晨露。最后阿卿都不太确定，那个吻有没有发生，记忆中反复的回想中失去了它本来都样子。
阿卿还没醒过来，电话就响了。
“喂！”
“阿卿，是我。”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阿卿沉默了，还好林豪看不到她的脸。
“你怎么可以轻薄完小爷我就跑呢？知道什么是礼尚往来吗？”
“知道。”
“那下次就不许跑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想对我动手动脚也是可以的，不需要拘束。”
“真的吗？”
“阿卿，看不出原来你好这一口。”
“不是不是，我只是喜欢你。”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来找我？”
“那时候你有女朋友。”
“现在我也有啊!”
阿卿楞在原地，好像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大桶冰水，五月天里，阿卿打了一个冷战。
“只是我女朋友刚才亲了我一下就跑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说的女朋友是我吗？”
“当然了，你亲了我是要负责的。”
“嗯嗯，我负责。”
“你哭了。”
“没事的。”
阿卿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喜极而泣。
早上，阿卿看到自己两个黑眼圈就炸毛了，昨晚太兴奋，一夜没睡，这脸也太诚实的。阿卿开始动手化妆，涂睫毛的时候，阿卿忽然想起昨晚林豪说她的素颜很可爱，他应该是喜欢我的素颜，化了妆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干净青春。阿卿在一瞬间就对自己最喜欢的这些化妆品产生了厌恶，跑到阳台卸妆，满脑子都是庸脂俗粉这类的字眼。
看着镜子里素白的脸，阿卿想这也太素了吧，一副病人样，第一次约会，不化妆他会不会觉得我太幼稚，不重视这次约会。还是化个清透的裸妆吧。阿卿开始拿起化妆品。
裸妆完成，镜子里的阿卿清水芙蓉一般，阿卿又想起林豪以前的女朋友是大胸和大红唇的，自己这个样子太好像太无趣了，一点风情都没有，没有女人味，活像个小学生。阿卿又卸妆，重新开始化成熟女人的妆。
朱唇微启，粉目含春，是挺有女人味的，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太隆重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随便的人，或者是个放荡的人，不行不行，还是不化吧，他说可爱的。阿卿冲向阳台开始卸妆。
林豪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阿卿火速回到床上穿衣服，衣服要和妆容相搭配，看着手里白色的连衣裙，阿卿心里一阵烦闷，这是什么衣服，昨晚都扑上去亲人家了，今天又穿这么小学生的衣服，保守给谁看呀！素颜出门是要逼死自己吗？不不不。阿卿下床开始重新化妆。
林豪第三个电话打来的时候阿卿正在洗画歪了的眼线。等阿卿换好衣服，在镜子前准备刮掉左边多余的一根眉毛时，林豪的第四个电话打来，说他宿舍兄弟出了点事，他要去看看，电影下次再看。
阿卿挂了电话，拿起修眉刀继续刮眉毛，心神不稳，竟一下子刮去了三分之一的眉毛。没关系，可以画，阿卿眼睛向下移，看到遮瑕粉之下那一小颗痘，举起修眉刀就往痘痘刮去，用力地想把痘痘刮掉，要不是这该死的痘痘，也不用花这么多时间来遮啊遮，也不会失去林豪。阿卿把痘痘像眉毛一样刮，流血了她也没反应，反而把视线集中到了黑眼圈上，黑眼圈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都没有，偏偏挑在今天出来逛，该死。
乔乔打着哈欠从厕所出来时，刚好看到阿卿平静地用刮眉刀刮自己眼睛下面的皮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