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走在希望的田野上

2018年10月7日  周日  晴

小学学校离家并不远,只有四五百米的样子,这是穿越田间直达校门的直线距离。

农忙时这路便走不了,田野里有水有稻禾,顺着田埂走一不小心便会踩上一脚的湿泥,而且水田里常有蛇,不注意便被绊上一脚。我就在白天走田埂上学时遇到过,一条两指粗的黄沙蛇,险些踩到了,当时腿都是软的。有个同龄的堂屋侄子在田间玩耍,不知咋的便触了竹叶青的霉头,被狠狠的赏了一口。那被咬的是胳膊,那胳膊上的肉肉浮肿得像坨发酵到极至的油亮油亮的面团,使不上劲儿,用绷带悬挂在胸前一个多月,伤口处,黑漆漆粘乎乎的药膏将几层白纱布浸染得脏兮兮的,气味冲天。那样子,让我看着直抽冷气,从此听到蛇这个字都起鸡皮疙瘩。

走公路去上学,要绕两个大弯,路程合起来有八百到九百米的样子。读小学的时候,家里还是住的黄泥砖垒的瓦房子。从学校到家门口的路并不长,但是这条几百米的路却是宛延在一片密密幽幽的竹林旁边,白天清风习习,让你怡心怡情,夜间颜色幽幽,让人胡思乱想。

我们的小镇是有名的竹林之乡,房前屋后都有几杆竹子斜斜插在那,在阳光里绽出一丛丛的清凉,在清风里摇曳出一片片的倩影。在那个贫脊的童年里,那些竹林给予了我们很多美好的回忆:捉迷藏,荡秋千,在竹子与竹子搭个软床纳凉午睡,攀着根根健壮的竹子到竹尾处像猴子似的蜷抱在上面荡来荡去,一样样的活动都是爽快的很。

这是白天的竹林,满是活泼的清笑。墨绿的林林立立的竹子们都是忠诚而豁达的卫士,包容着我们的顽皮。

而晚上,远看竹林,如一座座连绵起伏的丘陵,神秘幽远,又如一面面黑压压的城墙,让走在夜路上的你,心里是渐行渐深的压抑;近看竹林,那些密密集集的枝丫却是如无数奇形怪状的爪子,让人浮想联翩,会情不自禁想到很多荒诞的传闻。

那时候,小学四年级开始便有了晚自修课,每晚自修完就已经到了九点。刚开始,几个同村的都是聚一块走的,那时的我不擅言辞,较为内向腼腆,常常是老远的吊在几米开外,匆匆跟着。我跟堂弟一个班,他知道我胆子小,个子小走不快,也经常故意的慢下脚步等我。只是后来学校方面要选择一些尖子生去参加一些科目联赛,选手们都得多上半小时的自修课,让老师额外的辅导,我被选上了,每晚得迟上半小时才能回家。我们村通常就我一个人,那段路只能一个人走。

在乡村,一般九点的样子,很多人已经进入梦乡了,通常回到家里面,爸妈和家里的所有人也都歇下来,有时也有例外,如得上邻村的大山里的那口山塘开匣放水,灌溉那些干旱的稻田。因为旱田众多,白天灌田的人实在太多了,经常会有口角争执。爸妈不愿掺和进那些混乱中,大多选择晚上赶水灌田。这赶水灌田,也得隔三岔五去看看。否则一个长时间段的不注意,那水便被另外一些守株待兔的人给截去了,让你的田一个通宵也没有灌上多少。

那时候我们手里都是人手一只手电筒走的夜路。我走在那条路上,路的一面是漆黑幽深的竹林,另一面是茫茫的辽阔的田野,我一边走,一边便在这只能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的时刻里,想起爷爷曾经对我说的各种乡村鬼怪故事。愈想愈心里发毛,背上的汗毛竦竦地竖起来,加上学校里的同学间也有一些关于校园乡间的各种荒诞故事,在那个时间段里,那些惊悚的故事会一个接一个地在你的脑海里呈现出来,而且情节或者人物这些要比之前听到的生动形象得多。

那条路上有几处让我格外害怕的地方。两个土坟头,一个土地庙,此三处都被村民们绘声绘色地赋予过各种版本的奇异故事,传得神乎其神。

第一坟头在学校门口二三十米的地方,紧贴公路边。有村民,也有高几届的同学都亲眼看到过,那儿夜里经常有个老头坐在坟头上默默的看天空望月,见到过的人形容出的那些相貌体形,被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确认,这番模样确实是坟中主人的样子。

而第二处便是相邻村子的土地庙,有好几个夜里起来赶水灌田的村民都看到那处有白衣飘飘,说是什么显灵。白天里说听得神奇,因为这是什么下凡的神迹。可是夜里想起,却觉得渗人了。

第三处也是一个坟头,年代更为久远,矗立在我们村的村口处,离公路就五六米的样子,有几个村人看到过那坟头绿火缭绕,听到哭声呜咽,凄凄切切。我爸小时候起夜的半夜里也亲眼看过,从那坟头飘浮起绿色的火苗,在村子的路里游弋。老爸知道那是磷火,好奇的瞟了几眼就淡定的提上裤子,回房里头接着抱被子大睡了。听说老爸小的那会,村里有个胆儿特大的愣头青,不信这些荒诞之言,夜里扛着把铁锹去探险,居然不怕死的掀了人家坟头上的几拨土,然后被那突然冒出来的磷火给吓到了,哇哇哇地哭嚎着乱跑,结果被那火追了大半宿,幸亏没有被烧到,不过却因此被吓得大病了一场,险些挺不过来,好了之后身体也大不如前,英年早逝。

而路上的最大的两座竹林里也有过不少发生在夜里的非自然现象的传闻:在那密林间,有人看过举着锄头挖坑的满面皱纹的木讷老头,有人看过漫无目的的寻找着什么的驼背老婆婆,还有那长发发遮面静静靠着竹子的年轻的白衣女子,之后还有一两个嬉笑着追逐的孩童……

我一个人走着,害怕,但不敢跑。因为爷爷说过:害怕不能慌跑,你一跑,那些东西知道你害怕了,就会来缠上你。而父亲则说过:人一旦害怕,再慌跑,呼吸不畅,血气浮动,会更容易产生幻觉,庸人自扰,自己吓到自己。我的爷爷爸爸都告诉我,害怕了,腿软了,先蹲下来,蹲下来腿还是抖或没劲了就干脆坐下来,狠狠地向害怕之源瞪回去,吼过去,人是万物之灵长,所以世间万物都是,人畏其三分而它们绝对的畏人七分,输人不输阵,就算再怯也得使劲地扯出个不要命的狠劲满满的花架子。这世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那神经病的。

对于他们的诫勉,我发挥的不尽人意。我只能在那害怕中故作坦然,大声的自问自答,回忆功课,背课文,可是发觉在这般的景况里面,脑子就是浆糊,想什么都是断片的,背课文根本连续不了的,而且那些背诵愈断片愈慌,还是止不住的去想起那些恐怖故事,后面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唱歌。

我唱歌向来五音不全,跑调得让人惊掉大牙,所以向来不敢开口。但是难得在这静谧无人的路上,能尽情地表演一番,心里也乐意得很。天地万物皆是我的观众,他们是那样的沉默与包容,不会嘲笑于我,于是乎,我便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在那些一个人走夜路的日子里,我敞开喉咙来吼着那些老师教过的歌,最常吼的便是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曲调与歌词里满是明快的希望,流淌着明媚的阳光,暖暖地泡着我,把我从校门口安然护送到家里面来。我就那样来来回回地吼着,吼上几遍就能到家了。

吼歌词时会自己编一些舞蹈的姿势,随着歌词节拍蹦蹦跳跳的,回到家时,感觉浑身都是舒畅的。唱歌时会经常忘了歌词,但没关系,我便只反复的去唱那记得的歌词,就唱着那两三句,直至到家,反正这些沉默的朋友不会嘲笑我。

路的中途位置,就是村口那坟头的不远处,是族里的一位六叔的小卖部。夫妇俩经常在那守夜,我下自修时,他们通常也刚歇下不久,听到我的歌声或脚步声,他们会在屋里问一声。刚开始是问的是谁,后面知道我因为要比赛多上一节自修后,便唤的是我的名字。我都应着,在这一问一答中,不远处那在传言中绿火盛开的坟头也没那么让我心惊胆颤了。

现在回忆起来,想起家里人还说我胆子小,我觉得很委屈。我一个十岁左右的半大丫头,哆哆嗦嗦的走了两三年的这条充满了各种恐怖传言的夜路,胆子也算挺肥的了吧?当然,我肯定不能跟我的大弟相比,那个家伙,三更半夜起来赶水灌田,累了,还能悠哉优哉的在人家的新坟边上告一声罪,淡定坐下来歇脚的人物,跟那个嚣张的家伙相比,嗨,伤不起哇。

那时候,民风淳朴得很,没有什么偷盗孩子的事。现如今,关于抱小孩抢小孩的报道屡见不鲜。村里也发生过陌生人强拉孩子上车的事件,幸亏那孩子警醒,本身又强壮,挣脱了。现在是家家户户人人自危,就算是白天,也不敢让孩子独自归家了,都是家里的大人来回接送,更别说是晚上了。人心叵测啊。

现在村子里都是平整的水泥路了,还有了路灯,灯光下的竹林披着金灿灿的纱衣,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枝枝丫丫的也清晰可见,没有幼时那般的惊心动魄了。走在路上踏实多了,只是有时还是感觉,还是那时候夜里让人浮想联翩的竹林让人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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