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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年春天,北京的气候实在反常,自打过了清明,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下停停,一连持续了十多天,剪不断,理还乱,让人仿佛置身于梅雨天的江南。此时北方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城市里已经停止了供暖,雨下得久了,房间里到处潮乎乎、凉冰冰的,丝毫感觉不到春天的一丝暖意,人的心情也不免悲凉起来。
苏婉欣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一些果皮,还有一块吃剩的披萨,已经长出了斑驳的绿毛,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也快要发霉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一天到晚亮着,黄色的灯光给房间增添了一些暖意。厚重的窗帘阻挡了外面的光线,她分不清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每天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
苏婉欣掀开被子,披上一件香槟色的缎面睡袍下了床,伸出涂着猩红指甲油的双脚汲上拖鞋,走到了窗前,拉开窗帘,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正是上班早高峰时间,人们忙着赶往自己觅食的地方,不辞劳苦地去赚取碎银几两。而她却是如此悠闲,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用操心柴米油盐,像只金丝雀般被豢养了十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就这样蹉跎在无声的岁月里,如花的容颜已经褪去了鲜活的颜色,现在却不得不离开这个安乐窝,她过惯了安逸的生活,不知要如何融入这些忙碌的人群中去。
苏婉欣又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一股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抱紧了双臂,来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她优雅地端着那只珐琅咖啡杯,一小一小口地呷着,让咖啡的香味尽量在唇齿间多停留一会。她伸出左手,端详着自己柔长白皙的手指,半个月前做的美甲已经开始脱落,无名指上那颗硕大的钻戒正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她端着咖啡杯,踱到穿衣镜前,被自己的脸吓了一跳。只见镜子里的她眼圈发黑,皮肤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这还是那个拥有绝美容颜的苏婉欣吗?曾经的她,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肤若凝脂,吹弹即破,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冷艳中透着洋气,高傲又不失典雅,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这张脸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她的心情一下子沮丧到了极点。
喝完一杯咖啡后,苏婉欣觉得身上暖和多了,开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她抚摸着那些华丽的窗帘、名贵的紫檀家具,精美的壁画,豪华的灯具,万般不舍,涌上心头,这些都是她和丈夫常浩精心挑选的。当初常浩为了迎娶她,斥巨资买下这套五百多平的豪宅,装修也极尽奢华,她在这里度过了很多幸福的时光。
如今这里的一切将不属于她了,房子即将被拍卖,常浩也已向她提出了离婚,她不得不告别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在这些祸不单行的日子里,她的心情就像被雨淋透了一样,终日湿答答的,没着没落的。
(二)
苏婉欣来自江南的一个三线小城,父母经营着一家饭店,生意很好,家境殷实。父母对她这个独生女从小宠爱有加,有求必应。同时也对她寄予厚望,不惜重金为她请家教,报各种辅导班,但她吃不了学习的苦,比起枯燥的学习生活,她更关注自己的身材样貌,更愿意享受男孩子众星捧月般地追捧。
初中毕业后,她没能考上高中,父母托关系上了一个职业中专,中专毕业后,她不甘心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城里憋屈一辈子。跟高考落榜的表姐一起来北京闯荡,帝都的繁华让她眼花缭乱,宽阔的马路,林立的高楼大厦,时髦的女郎,都是她这个小地方来的人未曾见过的,她决定要留在这里。
北京租房贵得要命,她和表姐只好租住在一间半地下室里,安顿下来后,俩人开始到处找工作。表姐从小是练体育的,体格健壮,又肯吃苦,很快就在一个家政公司找到了工作。“我跟他们管事的说说,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找个工作不容易,先干着再说。”表姐劝她说。“姐,你先去吧,这份工作不太适合我,我再找找看。”苏婉欣婉言谢绝了。
由于公司包食宿,表姐搬到公司去住了,出租屋里只剩下苏婉欣一个人,从家里带来的两万块钱也所剩无几了。表姐找的工作,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她觉得以自己出色的外貌,就应该衣着光鲜地出入在那些高档写字楼里,怎么能去干那些粗活呢。她精心制作了简历,并贴上自己的靓照,投出去好多份,都因学历太低被拒之门外,只有一家公司邀请她去面试,招聘的是公关经理,她竭力按捺住心头的狂喜,精心打扮了一番,高高兴兴地应聘去了。
招聘广告上写的是某某文化娱乐公司,到了一看,却是一家装修豪华的歌舞厅。下午不是营业时间,窗幔低垂,屋里光线昏暗,透漏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只有一个女服务生坐在吧台里打着哈欠,她说明来意,服务生把她领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单间,一位四十多岁的胖男人接待了她。
“小姐以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吐着烟圈,用微醺的眼睛,色迷迷地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我刚中专毕业,还没参加过工作。”苏婉欣怯生生地说。
“没关系,这个工作很简单,不过是陪客人聊聊天,唱唱歌,跳跳舞,你很快就会适应的,我们这边包吃住,有三千元保底工资,有业务提成,以小姐的外形条件,月入过万没问题,欢迎小姐加入我们公司。”
听了他的介绍,苏婉欣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招什么公关经理。苏婉欣毕竟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她家饭店附近就有一家歌舞厅,她知道这个男人所说的工作是什么。苏婉欣是高傲的女神,经常被舔狗般的男人围绕着,让她从事这种下贱的工作,曲意逢迎那些色迷迷的臭男人们,是她骄傲的自尊心所不能接受的。
苏婉欣真想站起来就走,见这个壮硕的男人用猥亵的眼神盯着她,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害怕,只好硬着头皮跟他继续周旋,她又问了几个问题。“那么下周一我来上班吧。”苏婉欣说完,站起来准备告辞,男人也跟着站起来,握了握她白皙的小手,又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呼出的酒气直扑到她的脸上,让她感到一阵恶心,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家歌舞厅。
苏婉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工作没有着落,手里的钱也快花完了,她又不敢向家里要钱,父母若知道她现在的处境,肯定会跑过来捉她回去。见过了繁华的大都市后,她实在不想再窝在那个小城里。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午饭,看了下手表,都三点多了。她恍恍惚惚地爬上一座过街天桥,打算到马路对面的小餐馆去吃一碗拉面。
“办证,办证,身份证、毕业证、结婚证、驾驶证,立等可取。”过街天桥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尾随着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苏婉欣心里一怔,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人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就有可能放低自己的道德底线,在这个注重学历的年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能办大学毕业证吗?”苏婉欣停下脚步,环顾周围,发现没人,才低声问道。
“当然可以,放心,跟真的一模一样,我们干这个都两年了。”
“办一个本科毕业证多少钱?”
“三百。”
“多久能办好?”
“一会儿就好了,跟我来吧。”
苏婉欣犹豫了一下,跟着那位妇女拐进了一条小巷子,来到一个用石棉瓦搭建的小房子里,一个瘦小的男人迎了出来,妇女跟他说明苏婉欣的来意,男人又问她有什么具体要求,双方沟通好后,男人进里屋去了。妇女指着一张满是污渍的单人沙发,让她坐着等一会儿,苏婉欣没有坐,站着逗弄妇女怀里的小孩。不到十分钟的功夫,男人拿着一本崭新的毕业证出来了,苏婉欣接过来一看,是某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本科毕业证书,她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大红印章,感觉很满意,爽快地付了钱。等她从小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心情高兴地像要飞起来一样,困扰她这么久的学历问题终于解决了,她决定去吃肯德基,犒劳一下自己。
(三)
有了毕业证加持,再加上她出众的外貌,苏婉欣很快就在一家大型装饰公司谋到了一份前台的职位。工作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接接电话、发发传真、浇浇绿植、访客登记等,毫无技术含量可言。但只要苏婉欣在前台一坐,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进出的员工,来往的客户,无不侧目而视,都想多看她两眼,她绝佳的颜值为公司形象增色不少。
公司老板常浩,国内名校建筑设计系毕业,来自天寒地冻的哈尔滨,却比南方人还要精明能干,当时刚三十出头,靠自己白手起家,创办了这家装饰公司,可谓年轻有为。虽然他貌不惊人,又矮又胖,但有几千万的身家傍身,是位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对女孩子来说,是相当有吸引力的,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自然不会少,但他知道这些女人多是奔着他的钱来的,他跟她们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如今他也老大不小了,尚未遇到可以结婚的对象。
苏婉欣的出现,让常浩眼前一亮。她那惊人的美貌,高傲的气质,纯净的眼神,像一支刚出水的新荷,一尘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一下子就引起了常浩的注意,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这个女孩。由于苏婉欣掌管着办公室的钥匙,所以她每天第一个来开门,下班后,她要等大家都走光了,锁好门才能回家。常浩故意加班到很晚,让苏婉欣陪着他,然后带她去逛夜市、吃夜宵。
苏婉欣对他始终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严格遵循着下级对上级该有的礼数,从未有过一丝谄媚、讨好之举。刚踏入社会的她,还是一张白纸,思想很单纯,这让常浩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后来干脆把她调到自己身边,做了他的办公室秘书。这个美丽、纯洁、又有些高傲的女孩,是那些庸脂俗粉所不能比的,常浩被她深深地吸引,第一次有了结婚的打算。
而在苏婉欣的心里,她的另一半首先应该是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的,她觉得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自己的花容月貌。苏婉欣从小就是被周围人夸着长大的,对自己的外貌有相当的自信,她觉得自己配得上任何男人。所以相貌不出众的男人,向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她对常浩是不来电的,这个矮冬瓜似的男人,实在引不起她的兴趣,但涉世未深的她,难以抵御常浩强大的爱情攻势,慢慢沦陷在他的体贴和柔情里,当然他不俗的身家也是吸引她的重要原因。他们恋爱了,不久常浩就向她求婚了。
苏婉欣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要想凭着一己之力留在这个大都市里实在太难了,回老家去,一辈子待在那个小城里坐井观天,她实在是不甘心。考虑再三,觉得嫁给常浩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跟着他可以在大首都过着优渥的生活,况且他还那么爱她,对她百依百顺,宠溺有加。至于自己爱不爱这个男人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于是她答应了常浩的求婚。
俩人结婚后,常浩对她说:“宝贝,今后你不用起早贪黑地去上班了,我看着心疼,只管安心待在家里,听听音乐,看看电视,什么也不用你干,小时工到点会上门做饭,公司的保洁阿姨会定期到家里打扫。你要觉得无聊了,就出去逛逛街,见见朋友。”“那我的工作怎么办呢?”苏婉欣问,“再招一个前台就是了,公司也不差这点钱。”常浩说。
苏婉欣作为小康之家的独生女,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父母宠得像个小公主,早就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公司的工作虽说简单,也是有一定压力的,有一次她发错了一份重要的传真,被后勤主管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如今丈夫不要她出去工作了,正暗合了她的心意。
虽说不用去上班,苏婉欣每天的日程却安排得很满,护肤、按摩、做头发、练瑜伽、逛街、看电影等等,一天下来,她觉得充实而愉悦。周末她也会去表姐家里坐坐,表姐已经是那家家政公司的业务主管了,表姐夫在一个物业公司做水暖工,夫妻俩租住在郊区的一间筒子楼里,每天乘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市里上班。由于路途太远,苏婉欣很少去,表姐也只在她结婚的时候来过一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亲密无间的姐妹之间,似乎隔了一条汤汤的河流了,见面彼此都有些拘谨,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表姐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开一个家政公司,自己当老板。
傍晚时分,夕阳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豪华的房间里像撒了一层金粉一样,散发着绚丽而圣洁的光芒。估摸着常浩快到家的时候,苏婉欣画好精致的妆容,换上漂亮的衣服,在乌黑的头发上喷上香水,站在门口等着丈夫,一见他进来,就扑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的小宝贝,今天过得开心不开心?”常浩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问道。“当然开心了,就是有点想你。”苏婉欣说完,在他的耳边咯咯地笑起来了。常浩顿时感觉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
这种郎情妾意的生活,他们过了四年。常浩本打算早点要孩子的,毕竟他都三十多了,家里父母也催得紧,但苏婉欣刚满二十岁,她不愿那么早就被孩子绊住,想多玩两年。常浩不忍拂逆妻子的意愿,就随她去了。优渥的生活,加上丈夫的百般宠溺,那时的苏婉欣,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四)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一切的改变从苏婉欣生下儿子开始。结婚的第五个年头,她怀孕了,由于胎儿过大,无法自然分娩,只得剖腹产。当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看着这个娇嫩的小生命,初为人母的喜悦让她的眼角涌出了激动的泪水。这是她的儿子,跟她血脉相连,是她生命的延续,有子万事足,想着她的人生从此就算圆满了,不由得再次潸然泪下。当她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见常浩捧着一大束玫瑰,喜滋滋地等在门口,一见她就迎上来,亲吻了她的额头。
苏婉欣的父母和公婆也都赶来了,常浩还花重金聘请了一个月嫂,苏婉欣出院后,她的父母见有这么多人照顾她们母子,又惦记着家里的生意,没住几天就回去了。苏婉欣的婆婆是名退休的幼儿教师,照顾孩子有自己的一套经验,跟月嫂的育儿理念多有不同,老太太又强势又固执,俩人起过几次争执,月嫂一气之下,甩手不干了。婆婆也不让常浩再请月嫂,说自己大半辈子就是带孩子的,何必花那个冤枉钱,从此照顾孩子大包大揽,谁的意见也不听。这就引起了苏婉欣的不满,她也看过一些科学育婴的书籍,心里是认同月嫂的,认为婆婆的育儿方法已经落伍了,但见婆婆如此强势,公公和常浩父子俩对婆婆又是言听计从,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不痛快,又加上得了产后抑郁症,常常没缘由地偷偷掉眼泪。
心情不好,影响了她的乳汁分泌,孩子奶水不够吃,半夜饿得哇哇大哭。她让常浩买来奶粉,婆婆却不肯让孩子喝,坚持要母乳喂养。打发公公去菜市场买了些猪蹄子,婆婆熬了猪蹄汤,让她上顿下顿地喝,喝得她看见油腻腻的猪蹄汤就想吐。奶水是催下来了,但她也像吹气球似的胖起来,脸也圆了,胳膊也粗了,腰上也有了“游泳圈”。这对于极度爱惜自己外貌的苏婉欣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她拒绝再喝猪蹄汤,为了尽快恢复体型,她每顿饭都吃得很少,没过多久,奶水又有些不足了,她半夜起来,偷偷给孩子喂些奶粉。公婆知道后,脸色可就不好看了,话里话外地说她太娇气、不懂事,并告到了常浩那里。
“媳妇,为了给咱的宝贝儿子下奶,委屈你就多喝点猪蹄汤吧,这东西总比药好喝些吧,你就当喝药好了。”晚饭时,常浩端来一碗猪蹄汤,劝她说。
“下奶,下奶,你们把我当奶牛吗?”苏婉欣一见猪蹄汤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是因为这些日子压抑太久了,他第一次对丈夫大发脾气。
“谁把你当奶牛了,你把话说清楚,都当妈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眼瞅着孩子奶水不够吃都不着急。”婆婆在外面听见了,闯进门来,怒气冲冲地说。
“奶水不够吃,喝奶粉就好了呀,我就是喝奶粉长大的,不也好好的吗?”苏婉欣也毫不示弱地说。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孩子被吵醒了,吓得哇哇大哭。“都少说两句吧,把孩子都吓哭了。”常浩赶紧打圆场说,婆婆摔门出去了。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但常浩明显不高兴了,一晚上背对着她睡,一句话不说。
苏婉欣感到委屈,关了灯后,躺在床上偷偷抹眼泪,转辗反侧睡不着,嗓子干得像冒烟,起身想去厨房倒点水喝,路过公婆房间时,无意中听见公公说:“浩子这是找了个祖宗,自打过了门,一天到晚好吃好喝地供着,什么活也不干,孙子吃她口奶都不行。”“我儿子命苦啊,这些年自己操持那么大的公司,找了个老婆当花瓶摆着,一点忙也帮不上,连孩子都带不好。”婆婆声音有些哽咽地说。“他活该,给他介绍那么多对象,哪个不比她能干,非挑这么个寄生虫,以后有他好受的。”公公愤愤地说。
听到这里,苏婉欣气得火冒三丈,浑身直突突,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气,她怒不可遏地闯进屋来,高声质问:“你们说谁是寄生虫?”。公公见苏婉欣半夜三经突然闯进来,也火了,厉声呵斥道:“你就是寄生虫,我说的,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教养,半夜三经听别人墙根”。“寄生虫也是你儿子自己找的,要不是他死缠烂打追着我,我还不稀罕跟他呢,不信你问问他。”老头本身就有心脏病,听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血压飙升,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好了,出人命了,常浩快来,你爸不行了。”婆婆大声哭喊着,常浩闻声赶来,见父亲躺在地上,顿时慌了神,“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叫救护车。”婆婆说,常浩这才回过神来,他赶紧拿起电话打了120。“都是你的好老婆,你爸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她没完。”婆婆边哭边说。
苏婉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她站在那里,呆如木鸡,常浩把父亲扶起来背在身上,苏婉欣这才清醒过来,她赶紧过来帮忙,被常浩一把推倒在地上。此时救护车已经到了楼下,常浩背起父亲和婆婆一起下了楼,苏婉欣瘫坐在地上,独自凌乱着。
公公心脏病复发,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去世了,料理完公公的后事,婆婆再也不肯来北京,常浩只好聘请了一个保姆到家里帮着照顾孩子。
事后,苏婉欣向常浩详细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冷冷地说:“母乳喂养是为孩子将来有个好身体打基础的,我爸妈想尽办法为你催奶有什么错,你作为母亲,就不能为孩子做点牺牲吗?我父母也是因为着急才说了你几句不中听的话,你作为晚辈,就不能包容一下吗?”。
“对于你爸爸的去世,我感到很抱歉,但这就是个意外,我并不知道他有心脏病,当时你父母对我进行了最恶毒的诋毁和谩骂,你叫我怎么忍?”苏婉欣委屈地说。
“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又不是当着你的面说的,况且他们说的也是实情,结婚后我没有让你上过一天班,公司的事也不让你操心,所有的压力都是我一个人扛着,尽量让你生活过得舒适安乐,这总是事实吧。”
听到这里,苏婉欣沉默了,她无可辩驳,但心里却凉了一片,原来深爱自己的丈夫,也早就把她视为寄生虫了,她却浑然不知,寄生虫是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和脾气的,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自从公公出事后,常浩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对苏婉欣爱答不理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情。“最近公司的事还顺利吗?”苏婉欣想打破家里压抑的气氛,尝试着寻找话题。“公司的事你不用操心,照顾好孩子就可以了。”常浩淡淡地说。碰了个软钉子,苏婉欣还不死心,又说:“你要多注意身体,晚上别熬得太晚,少抽点烟。”“难得你还知道关心我的身体,谢谢啦。”常浩冷笑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你当面说清楚,别阴阳怪气的,一天到晚拉着个脸给谁看呢?”她指着常浩的鼻子,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这段时间家里一连发生这么多事,导致她的产后抑郁症越发严重了,情绪极不稳定,脾气点火就着。“什么意思你心里还没点数吗?”常浩说完摔门出去了,苏婉欣趴在沙发上大哭起来。从此常浩搬去了书房睡,夫妻俩陷入了冷战。
有一天晚上,常浩突然跟她说:“跟你商量个事,我妈想孩子了,她又不愿来北京,我想还是把孩子送到哈尔滨,由我妈来带吧,她一直从事幼教工作,由她来带孩子,对孩子的成长有利,有孩子在身边,我妈心情也会好些,你也轻省轻省,该美容美容,该健身健身,还可以省去请保姆的开销,你看怎样?”
自从孩子生下来,从没离开过她,听说要把孩子送走,苏婉欣心里自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公公的事,毕竟跟她有直接关系,所以也不好反对,只是不情愿地说:“这么小的孩子,离开了自己的父母,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好吗?再说也不利于亲子关系地建立,孩子将来对我们不亲怎么办?”“上小学就接回北京,你想孩子了,我们就去哈尔滨看他。要不然怎么办,我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你也不是会带孩子的料,把孩子交给保姆,我实在不放心,这事就这么定了。”常浩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书房了。
送走孩子后,保姆也走了,常浩经常夜不归宿,偶尔回来也是摆着一张扑克脸,苏婉欣也懒得去巴结他,夫妻俩默默地吃着晚饭,偶尔就孩子的事情交谈几句。偌大的房子里,大部分时间就剩下苏婉欣一个人,时间一长,她也慢慢习惯了。为了不让自己整天胡思乱想。她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兴趣班,白天去学舞蹈、钢琴和绘画,晚上去听美容讲座,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日子倒也过得充实自在。
苏婉欣和常浩的婚姻,慢慢过成了鸡肋,她隐约感觉丈夫外面有人了,因为她曾看到过他衬衫上的口红印,这个怀疑不久就被证实了。她去逛商场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常浩正陪着一个女人在购物,俩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甚是亲密。苏婉欣认识这个女人,以前在公司的年会上见过,她的名字叫徐丽,是一个单亲妈妈,有一个六岁的儿子,长得不算漂亮,但说话温温柔柔的,很有女人味,经营着一家平面设计公司,跟常浩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只要常浩能按时给她支付家用,苏婉欣愿意做一只鸵鸟,把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羽毛里,因为她当初嫁给他时,一半缘于他的疯狂追求,一半缘于自己急需一个舒适的港湾,跟爱情没有太大关系,这么多年积攒的感情,也早就在持续的冷战中消耗殆尽了,如今他不回来,她反倒乐得自在。
苏婉欣料定,不管常浩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他是不可能跟自己离婚的,毕竟他们之间有个可爱的儿子,更何况离婚还要分去他一半的家产,那可是他辛苦打拼多年的成果,精明的常浩不会不知道这点。
这种不死不活的婚姻维持了四五年。在此期间,苏婉欣也想过离婚,想过重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但是瞻前顾后,终究还是没舍得离开这个安乐窝。本以为夫妻俩就这样互不打扰地过下去,哪知道常浩的公司出事了,他承接的一个大项目,压上了巨额资金,老板跑路了,钱收不回来,公司资金链断了,常浩只好偷偷拿家里的房子抵押从银行贷款,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没能维持多久,常浩的公司已经宣布破产,房子即将被拍卖。
事到如今,不管苏婉欣愿不愿意,他们夫妻都该做个了断了。常浩把她约到了一家咖啡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神情黯然地说:“婉欣,自从我爸出事后,我想法设法躲着你,是因为我始终无法跨过心里的那道坎,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你,尽管我也知道不全是你的错,这些年委屈你了。如今我破产了,成了穷光蛋,还背了一身债务,无力再给你富足的生活,我们离婚吧,其实这段婚姻早就该结束了,这卡里有二十万块钱,你拿去吧,我只有这么多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看着他落魄的样子,苏婉欣鼻子一酸,眼泪下来了,“儿子怎么办?”苏婉欣揉着眼睛问,“你一个女人家,拖着个孩子不容易,孩子还是跟着我,由我妈来带吧。”苏婉欣想想自己渺茫的前途,为孩子着想,也只能这样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苏婉欣问,“我想先去徐丽的公司干着,再慢慢寻找机会。”常浩说。“这个徐总可真够朋友,能在关键时候拉你一把。”苏婉欣冷笑着说,“是啊,最近这几年,我生意很不顺,丽丽可真没少帮我。”常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红着脸补充说:“徐总就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苏婉欣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觉得很好笑,站起身来告辞,常浩也跟着站起来,俩人一起离开了咖啡厅。临分手的时候,常浩说:“改天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吃饭就不必了吧。”苏婉欣说完,转身就走了,“记得月底之前把房子腾出来。”常浩在她身后说。
(五)
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把苏婉欣从记忆的深处拉了回来,她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她订购的编织袋到了。离交房的日子没剩几天了,她还没找好房子,既然编织袋到了,她决定先打包行李。这些年积攒的东西可真不少,衣服鞋帽,各种名牌包包,金银首饰,化妆品,香水等等,林林总总,装满了二十多个编织袋,小山似的堆在客厅了。对于养尊处优的苏婉欣来说,这可是个大工程,累得她腰酸背疼,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父母还不知道她要离婚了,她跟谁也没说,亲戚朋友只知道她在北京嫁了个大款,跟着吃香的喝辣的,都羡慕不已,她的父母也引以为傲,如今她就要被从这里赶出去了,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也不知道,叫她怎么跟家里说呢。思前想后,她决定先告诉表姐,向她讨个主意。想到这里,她拨通了表姐的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离就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离婚的多了,不如我们一起开个家政公司,我对这行熟门熟路,管保没问题,我已经计划很久了,目前就是启动资金还不够,你要能入股,那就太好了。”表姐在电话里满不在乎地说。
“你还差多少资金?”苏婉欣问。
“再有个三十来万就差不多了。”表姐说。
苏婉欣掐指一算,自己这些年攒的私房钱,再加上常浩给她的二十万,少说也有五六十万,几个包包也能卖几十万,拿出三十万来投资应该没问题。但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养尊处优,如今突然要开公司,能吃得了这个苦吗?表姐也没开公司的经验,要赔了怎么办。要是不投,自己已经跟社会脱节了,很难找到工作,手里的这些钱也花不了几年,总不能坐吃山空吧。苏婉欣面临着人生的重大抉择,思前想后,犹豫不定,她告诉表姐,自己需要考虑考虑。
给表姐打完电话后,苏婉欣见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决定到外边去透透气。她在街心公园的小路上来回走着,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掺杂着泥土的芬芳,令她精神为之一振。她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以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自己刚三十出头,还依然漂亮,到底是找个经济条件不错的男人嫁了,还是跟表姐去创业,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片天地。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发现在公园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堆着一些去年修剪下来的花枝,上面缠满了干枯的菟丝草,伴随着花枝的枯萎,寄生在它身上的菟丝草也渐渐失去了生命。苏婉欣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就像菟丝草一样,靠攀附在别人身上,吸取着别人的养分而活着,活得心安理得,活得理直气壮,殊不知命运始终不是由自己掌控的,如果别人不能或者不愿再为她提供养分的时候,她就只能像菟丝草一样慢慢地枯死。到现在她才意识到,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命运的方向盘必须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想到这里,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当即拨通了表姐的电话。
苏婉欣跟表姐租了一间五十多平米的办公室,成立了“姐妹”家政公司,开始招兵买马。由于资金不宽裕,给不了多少工资,招了半天,才招来了四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万事开头难,苏婉欣和表姐印了好多小广告,到地铁口去分发,发完广告后,俩人就在办公室等着客户的电话。刚开始有几个客户找来,但是除了表姐,她们都没经过正规的培训,所以客户对她们提供的服务不满意,苏婉欣还笨手笨脚地打碎了客户的一件贵重的瓷器,赔了一大笔钱,几乎赔光了她所有的积蓄,这就断了她的退路,从此不管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也只能咬紧牙关,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没有生意,大家坐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每月的房租、水电、工资都是雷打不动的开支,光出不进,手里的这点资金很快就会被耗尽的,苏婉欣是真急了,她已为这个公司付出了太多,输不起了。她跟表姐商量,当前必须先请人给大家做培训,培训好了再上岗。表姐同意她的意见,从她原来的单位请来一位培训老师,从着装、礼仪到具体工作,对员工做了全方位地培训。苏婉欣剪掉了一头乌黑的长发,留起了干练的短发,剪秃了精心留起的长指甲,洗净了脸上的铅华,每天素面朝天地跟大家一起培训,晚上回到家里也不停地练习,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
苏婉欣和表姐经过好几天的讨论,为公司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和奖罚措施,又给全体员工定制了统一的工作服,整个团队的精神风貌为之一振。公司还开展了一些打折优惠活动,吸引到一些新客户陆续上门了。苏婉欣和表姐分成两组,每人带领两名员工,亲力亲为,身先士卒,竭尽全力让客户满意的同时,还力求超出客户的预期。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礼貌周到、精益求精、吃苦耐劳的服务精神获得了客户的一致好评,积累下了很多老客户,业务慢慢开展起来,公司的员工队伍也不断壮大。苏婉欣这位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如今亲自带队奋战在一线,每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累得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经常来不及洗漱,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再也无心保养,皮肤没有以前细腻了,手上也磨起了老茧,但她累并快乐着。
苏婉欣听到客户真诚地说声“谢谢”,看到公司在自己和表姐的苦心经营下不断地发展壮大,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种靠自己的努力搏来的成就感让她的内心感到既踏实又幸福。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苏婉欣越来越觉得经营公司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光是凭着一腔热情是不够的,她需要充电,需要成长,于是她利用业余时间去上夜校,系统学习了企业管理。从此她站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开始谋划下一盘大棋。
十年以后,苏婉欣和她表姐开的“姐妹”家政连锁店已经遍布京城,还在郊区开了一家养老院,尝试着向养老产业进军。苏婉欣这株菟丝草已经彻底觉醒,并长出了钢枝铁蔓,拥有了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每天早上九点,她梳着干练的短发,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挺括的职业装,准时出现在总经理办公室,开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她已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经理人,并斥巨资买回了原来她住的那所豪宅,把父母和儿子都接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