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理性,一边是任性。郑乾早早地把办公室的灯关闭了,走廊里的光就透过门口的窗户透进来,他先于熄灯,把自己置于黑暗里,隐藏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处于暗处,洞悉那些暴露于光中的事物的高级感,突然就有了凌驾于之上的战略优势。门口偶尔也有人来回走动,大概是他隔壁的隔壁房间里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偶尔会在洗手间碰见,相视一笑,其他再无交集,郑乾把自己放在黑暗中之后,那些细碎的声音和偶尔跑过来的注视,就突然间销声匿迹了,他被黑夜包裹着,很安全。
郑乾早早地熄灯,他把垫子展开来,只是抛过去一个充气的枕头和一个小毛毯,这是他中午午睡用的,这时候他缜密地想着,天还没有完全黑,长夜只是开了一个头,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同事会不经意地出现在门口,如果他把睡袋也从铁皮柜子里拉出来,早早地进入睡觉的架势,他住在办公室的秘密也许会彻底的暴露了。他只能和衣躺下,枕着软不拉几的一小块塑料枕头,把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身上,直挺挺地仰面躺着,他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在半梦半醒里也把突然出现的紧急情况做了演练,如果同事推门进来,他已经想好了措辞,只消说自己在备课,而突然间太困倦了,所以躺下来小睡一会,一切都很合理,也很有说服力,他才安心地睡下去。只是毯子有些薄,枕头又小,长久的一个姿势让他一会醒一会又混混沉沉的。这样辗转地折磨着,过了一段时间,郑乾抬手看表,差不多9点半了,同事出现的概率已经极小了,他才拉出睡袋,开始正式地睡觉。
理性一再地提醒他要睡觉,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因为长久地睡眠不足,有些恍惚地站立不稳,周围的白色墙壁有些扭曲和动荡,他只好紧紧撑着椅子才避免自己限于汪洋大海的飘飘荡荡里,他赶紧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钻进睡袋里,把自己的胳膊肘使劲按在眼眶上,寄希望于胳膊的重量把自己的脑袋压住。他现在可以翻身了,从一边转到另一边,他始终闭着眼睛,只有微弱的光线扑三载着小小的办公室里。
他需要睡觉的时候,反而却睡不着了,咖啡和茶的功能也许还在夜里蔓延,或者,他因为晚睡,他体内的生物钟还以为现在是玩乐的时间,郑乾在一片汪洋里飘荡,渐渐眩晕的感觉在飘散,他反而觉得有些兴奋,兴奋地几乎又要穿上衣服,坐在电脑前,看看外面熙熙攘攘地小吃街,或者在电脑明晃晃的屏幕前留恋,理性提醒他不能,他得睡觉。他计算着时间,就像拿着张本的老账房,一点点把欠下的睡眠时间和实际的睡眠时间做着加紧乘除,然后经过长长的计算,得出他必须得睡觉的结论,不然这份长是抹不平的,他就得欠自己一个债,但是他欠自己的何止是睡觉呢。
郑乾还是无法睡过去,他的脑袋里开始蹦蹦跳跳地,他只能伸出胳膊,跨过椅背,在桌子上左右右右的摸索到手机,把充电线拔出来,这些动作他直销闭着眼,单手就能顺利完成,他只能躺下,不能钻出去睡袋,这是妥协,也是底线,他开始看小视频,里面有搞笑的,又关于人性的,还有关于足球的。他看累了就闭着眼睛想一会,比如那个国人的动作,怎么把身子扭到一边假装从一侧突破,左脚应该落在球的那个相对位置,然后需要灵巧的再用右脚脚趾播一下,就能完成一个轻巧的过人,郑乾善于够花场景,他闭上眼睛,他就已经在跟儿子在后院的一块水泥地上进行单挑,他的动作就是在那个场景里反复演练的,他回想了几个动作,就已经在想象在下周回家之后,带着自己的白色的金边足球鞋回去来一场足球的单挑。
郑乾还看了几个关于人性的公众号,点了关注,令他惊奇的是,那些说法和出现在视频里的挣扎,让他无比熟悉,甚至他能够听得懂对方的困境,照着之前傻子一样的自己,他忽然了解了一些关于人性的东西,比如自私、比如复杂、比如黑暗、比如人性本恶、比如利用等等,所以看着主播恨其不争、哀其不幸地提高嗓门,把那些郑乾已经洞悉的规则和方法告诉咨询的人,而咨询的人的反馈暴露了他们完全没听懂,每每到这时候,他也会使劲吹一下墙,嘴里爆出一句粗口,几乎和视频里的主播异口同声,当他又把手机放在胸口,闭上眼睛沉思,喘息的时候,才梦醒,自己锤的不是墙而是自己,而爆出的粗口也不是因为别人,也是因为自己,那些走过来的路好像有一点点地从心底泛起来,看得懂了,这就是收货吧,可是,好像他还仍然不曾改变,执拗,他翻了个身,又把自己抱成一团,在心底追问着,自己这些所谓的坚持和崇高是不是合理的,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像普通人一样按照常规的路径走完一生,他有些不甘,甚至固执地,一定有一条隐秘的小路,藏在荆棘里,那是真正的路,而大多数人看到的光明大道反而是假象,他把那些主播和周围人的指点都当成耳旁风,仍然在一片密林里寻找一条通路。
夜已经很浓了,郑乾从窗口的微光变化里,感受到那沉沉的气息已经遮掩过来,他应该睡觉了,任性的一面也似乎有些偃旗息鼓了,他还是单手完成了把插头插进手机的动作,把睡袋一侧的拉链拉到脖颈,这次他要睡觉了,他需要补觉,也需要还债,也需要在夜里好好地思考,在密林里仔细地寻觅,想象着忽然发现一条不为人知的隐秘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