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志国投湖自杀案]
二零二一年
远游临郡裔,古聚缀坡陀。
酒冠黔人国,盐登赤虺河。
迎秋巴雨暗,对岸蜀山多。
上水无舟到,羁愁两日过。
——《茅台村》清·郑珍
这是清代贵州遵义一位号为柴翁的举人,郑珍前往仁怀路过茅台镇时留下的诗。诗中的那句“酒冠黔人国,盐登赤虺河。”还有一段以联赚银救助卖女穷人的人文佳话。说是在道光年间,郑珍受原遵义知府平翰的邀请前往仁怀直隶厅也就是今天的赤水市。当时茅台村恰逢秋雨连绵,河水上涨,郑珍因等不到上行的船只被迫滞留。他在赤水河畔的小街上闲逛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身上插着草标,身旁站着个泪流满面的女孩,一问才知男子欠了当地盐商兼酒店金老板三十两纹银,被逼迫得走投无路,只能卖女还债。郑珍见状满心不忍,想伸手相助,可自己随身携带的盘缠根本不够,就在郑珍一筹莫展时,店小二突然找来报信,正是那个逼债的金老板差人来请他写对联。原来金老板虽为富不仁,却想靠名人墨宝装点门面、附庸风雅。郑珍本来是不屑与这类人打交道的,但是他想到这件事或许可以帮到一帮的父女,瞬间就有了主意,当即应允前往。见到金老板后,对方愿出二十两银子求一副对联,郑珍却故意提出说要四十两酬金。吝啬的金老板坚决不肯,双方僵持不下。郑珍见状不再争执,接过金老板递来的二十两银子,随即挥毫写下“酒冠黔人国”五个大字,写完便收起银子转身要走。金老板急忙拦住他,质问为何只写半副对联。郑珍冷笑回应,称对方只给了一半酬金,自然只能拿到半副对联。这半副对联既彰显了金老板生意的特色,又因是郑珍的手迹颇具价值,写了一半搁置实在可惜。金老板无奈,只好忍痛再拿出二十两银子。郑珍这才提笔,写下“盐登赤虺河”的下联。郑珍拿到四十两银子后,立刻回到街上找到那对父女,将银子悉数相赠。父女俩对他感激涕零,随即拿出三十两还清了欠金老板的债务,终于不必骨肉分离。而郑珍此前因滞留他乡、天气阴沉,一直心绪不佳,连想写一首吟咏茅台村的诗都迟迟没有动笔。此番既惩治了吝啬的金老板,又救下了父女二人,他心情豁然开朗,诗兴大发,回到旅舍后便以这副对联为核心,创作了《茅台村》这首诗。
上回说到,李十三在目睹王金贵的种种欺骗行为和荒淫混乱的生活之后,推测其用不了多久就会陷入无尽的债务深渊;他向老丁告别后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昆明。之后还没在家休息几天,就接到张松的电话,邀请他去茅台镇参与白酒企业“黔茅酒”的宣传工作。电话一连三天不断,李十三虽然不想再卷入这些上位者的纷争中,也不好再拒绝一位商界“大佬”的接连三天的亲自邀请,于是便答应前往。
十月的赤水河河面悬浮着一层薄雾,混着潮湿的酒糟味,吸进肺里都带着三分醉意。李十三驾车跟着导航一路直奔目的地,也无暇去关注这个久负盛名的“白酒之都”到底有多美。他回想着自己三个月前从昆明离开时,以为自己会永远逃离这种充斥着谎言与欲望的圈子,可如今也要为了生活再次回到这镶嵌着宝石金边的欲望丛林。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一处停车场,虽然是室外,标志牌上却写着这里是地下“负二层”。他也没多想,找了靠近电梯的空位停好直上一楼。
厂区比他想象中的样子还要更加的奢侈和华丽,青石板铺就的园区道路两旁是移栽的成年华山松,每一棵至少都有几十年的树龄,这些树原本可是生长在秦岭一带的;办公楼的院墙下半部分用大理石贴着,上半部分墙面做了大面积的镂空设计,仿照古建筑做了飞檐翘角,朱红立柱的三开门。进楼的大厅正中央摆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酒樽,上面凸刻着“黔茅酒” 三个篆字,落款是 “伍志国”。
“是李老师吗?” 接待处的小姑娘笑着迎上来,她穿着一身酒红色旗袍,领口用金线绣着葫芦图案,上前微微颔首向李十三问道。
李十三回:“我是,过来找张总的。”
“张总已经等您很久了,三楼出电梯左边最后一间就是。”她说着用手指了指走廊左边电梯的方向,李十三朝她说了一句“谢谢”后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刚想按电梯,就见电梯的门自己开了,迎面出来一位老者,眼睛正在打量着他。
“李十三?”张松叫住他后从电梯里走出来,穿着一件深灰色中山装,比在昆明时更显沉稳。他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戴一副老花镜,面容清癯,穿藏青色唐装,手里拿一串珠子盘着。
“哎、张总。” 李十三伸手与他握了握,目光落在老者身上。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伍教授,伍志国,这可是咱们贵州白酒文化界的泰斗。” 张松笑着介绍,“伍教授可是我三顾茅庐请过来的,你小子有福气了,好好学哦。”
伍志国接话说道:“泰斗可不敢当,就是平时的生活爱好,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成就,老张是在抬举我,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他说话间不骄不躁,还带着些对晚辈的关怀。
李十三连忙点头:“伍老师好!”他能感觉到这位老者身上的气场,那是常年身居高位沉淀下来的威严,混杂着文人的清高与商人的精明。言语简洁、谦卑却只是不想和没有身份的人拉扯的意思。
张松的办公室在三楼西侧,落地窗外就是赤水河,茅台镇关于酿酒有一个公开的秘密,凭借着“重阳下沙、端午踩曲”的时令规律,孕育出了中国最顶级的白酒。张松给李十三倒了杯茶,开门见山:“你的工作主要是协助伍教授把我们公司的白酒文化搭建起来,通过媒体平台宣传出去。下个月有个全国白酒博览会,伍教授是特邀嘉宾,要做主题演讲,你带头做好准备工作。费用就按咱们电话里商量的定,回头你去找行政小何把合同签了就行。”
“好的,没问题。” 李十三应道。
“对了,” 张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伍教授平时喜欢研究白酒文化,经常要去各地考察,这段时间你就兼任他的助理,负责开车、安排行程,费用拿发票和收据来我给你报销。”
李十三愣了一下,随即答应下来。他看得出来,张松是想让他盯着伍志国,这位行业大拿虽然是技术顾问,但手握核心技术,又有深厚的人脉背景,张松显然想把他牢牢绑在自己这艘船上,最好能多捞一些关键的把柄攥在自己手里。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十三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他跟着伍志国泡在酒窖里,看工人酿酒、调酒,听他讲白酒的历史文化。伍志国确实学识渊博,他能从杜康造酒讲到茅台镇的酿酒工艺,从唐诗宋词里的酒文化又讲到现代白酒的营销模式;从古到今,由远及近,娓娓道来,引人入胜。文采飞扬,好不精彩。令李十三连连鼓掌,啧啧称奇,由衷佩服。
十一月中旬,全国白酒博览会在贵阳举行。黔茅酒作为茅台镇新兴的白酒企业,一定要抓住机会获得更多的曝光量。公司花高价租下了会场中心最大的展位,将公司的产品和工艺等信息一一呈现出来。伍志国的主题演讲安排在第二天上午,李十三提前一周就和他一起准备好了讲话的内容和宣传视频,反复检查了好几遍。
博览会现场人头攒动,最前沿的展位前都围满了人。当然那都是些实力雄厚的老牌企业和像黔茅酒这样的重金选手。很多不知名的小厂只能拿到最边角的位置,热度不高,好在偶尔也能遇到一些游手好闲喜欢淘宝的投资人和经销商。李十三站在黔茅酒的展位旁,给来来往往的人群手里塞小册子。
“小哥哥你好,给我拿两个橘子吃可以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打断了李十三的工作。
李十三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苗族盛装的女人站在他身前,手里捏着半个咬了两个小缺口的全麦面包,脸上挂着两个小酒窝笑呵呵地看着他。
李十三没有说话,随手从展台上抓了几个橘子递过去。
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张鹅蛋脸,柳眉杏眼,鼻梁高挺,嘴唇饱满,脖颈比一般人要长一些。她的气质很特别,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又有北方女子的大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灵动,像是藏着星辰的大海。
“谢谢。” 女人接过橘子,说了声谢谢,目光落在旁边立着的展架上。
“伍志国教授的演讲什么时候开始?我看过他注解的《诗经》很受启发。”
“明天上午九点,在主会场。” 李十三答道,心里有些好奇,这个女人看起来这么年轻,竟然知道伍志国。
“太好了,我一定会到现场去参加的。” 女人咯咯笑着说,“我叫柳青卿,在钓鱼台国宾酒那里当吉祥物,小哥哥你叫什么?”
“李继业,你......”李十三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手被柳青卿一把抓住。
“小李哥,明天你能帮要一张伍教授的签名吗?”她眨巴着眼睛问到。
李十三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一下,连忙拉开柳青卿的手说到:“你先冷静一下,签名的事,明天到现场再说好吗?”
就在这时,伍志国和张松从人群里走了过来。伍志国一眼就看到了柳青卿,眼角有一丝不被察觉的神色闪过,他径直朝柳青卿的面前走了过去,开口说:“这位小同志,你是哪家酒企的工作人员吗?这个时间点不在岗位上待着,来找我们十三是要和他谈恋爱吗?”柳青卿被他问得小脸通红,赶紧松开手嘟囔了一句:“嗐呀!”。
随即眼光一闪,迎着伍志国说:“您一定就是伍教授了,我刚才还拉着小李哥说明天找您要签名呢,好巧呀!这就撞见真人了。”
伍志国本想逗一下她,这下倒是让她问着了。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是自己的粉丝,刚才的话显得自己这位名士作风轻浮了些,暗自后悔起来。
“伍教授您好,我是柳青卿,我是钓鱼台国宾酒的品牌形象大使。”柳青卿连忙伸出手,语气恭敬,“我拜读过您注解的《诗经》和《中国白酒史》,受益匪浅。”
“哦?你也喜欢白酒文化?” 伍志国来了兴致,推了推眼镜,“钓鱼台国宾酒可不是普通的白酒,你能给他们做形象大使,看来是确实有点文化在身上的。”
“谢谢伍教授夸奖,我们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柳青卿笑着说,眼神里满是崇拜,“我一直想找机会向您请教,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伍志国哈哈大笑:“年轻人好学是好事,明天演讲结束后,我们好好聊聊。”
张松在一旁看在眼里,笑着说:“这位柳女士,你对白酒文化了解很深,又这么好学,以后欢迎你多来我们公司走动,伍教授是我们公司的常驻顾问,你们可以一起交流,共同探讨白酒文化嘛。”他说到常驻顾问时,刻意加重了音调。
“好,这个主意好!” 伍志国连连点头,目光一直在柳青卿的身上打量着,没有移开过。
李十三站在旁边,他看得出来,伍志国对柳青卿动了心思,而柳青卿的眼神里,除了崇拜,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但那都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了。作为一名称职的助理,他当即掏出一张伍志国的个人名片递到了柳青卿的手里。
伍志国也接话说到:“这是我的名片,你到公司来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我还是很愿意和年轻人交流的。哈哈”
“谢谢伍教授,我一定会去的,那我先回去工作了。”柳青卿一边把名片塞进小包里,一边挥手朝人群中走去。
伍志国看着年轻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恍惚有一种回到校园时的青春悸动在心底蔓延开来。五十六岁的他再次感受到了年轻气息带来的活力。
第二天上午,伍志国的演讲非常成功。他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站在台上,引经据典,妙语连珠,台下掌声不断。柳青卿坐在第一排,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点头微笑,还拿出笔记本做记录。
演讲结束后,伍志国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提问、合影,忙得不可开交。柳青卿一直等在旁边,直到人群散去,才走上前:“伍教授,您讲得太精彩了,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好啊,我们去休息室聊。”伍志国欣然应允,转头对李十三说,“小李,你去开车,找个附近的茶馆定个包间。”
李十三答应照办。他开着公司配的别克GL8陆尊,载着伍志国和柳青卿去了一家名为“自在茶社”的茶馆。这茶馆是他在短视频推荐中找的,位置离会场不算远,驱车五公里到观山湖公园,再步行一段路,大约十分钟就到了。
柳青卿和伍志国坐在后排,一路上不停的在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活像个从《一万个为什么》里跑出来的小孩。伍志国却没有不耐烦的情绪,耐心地和他解释,有时还打比喻讲起一些日常的笑话来。
李十三给他们安排好房间后,提议独自去给二人买些吃的。他对什么文化都不感兴趣,也明白伍志国现在需要的是什么,这件事情合情合理的让自己消失在现场,也能独自安静的待一会儿。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人这么能说,他买完吃食又歇了快十四分钟才敲了敲包房的门。只见伍志国和柳青卿还在热络的聊着。从白酒的酿造工艺到文化传承,从市场推广到品牌建设,两人聊得十分投机。柳青卿知识渊博,对白酒文化的理解不亚于专业人士,而且她很会用词,总能说到伍志国的兴致点上。
“青卿啊,你这么年轻,对白酒文化这么了解,真是难得。” 伍志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喝洋酒、啤酒,很少有人愿意静下心来研究白酒文化了。”
李十三敏感地察觉到伍志国对柳青卿称谓的变化,心想,这两人进展还真快呢,才几个小时就有昵称了。
“伍老师,我觉得白酒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不应该被遗忘。”柳青卿认真地说,“我之所以选择做白酒品牌形象大使,就是想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白酒文化,喜欢上白酒。白酒不光能喝,更是传承中国千年文脉的载体,这是我们这一代的责任。”她说到这里,竟落下泪来。
李十三对向来对如此高谈阔论是不会吝惜自己的“掌声”和“赞美”的,不管是酒会还是茶会,只要你能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观点,无论对与否,总要给些面子。他拍着手掌大呼:“牛逼!”
经此一夜,伍志国对柳青卿的兴趣愈发浓郁。
这个女人不仅漂亮,而且有思想、有内涵,和自己身边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完全不同。平日里就连家中的妻子也不会和她谈论这些关于文化和精神的话题,一双儿女对他总是在家中聊起的“传承”之说嗤之以鼻,常用一些难听的话来回怼他。久而久之,他也不耐烦在家人面前聊起这些话题。
柳青卿让他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归属感。说不出,道不明,却异常地温暖人心。
接下来的几天,柳青卿经常来找伍志国,有时是请教问题,有时是带一些白酒过来让伍志国评价,有时只是单纯地和他聊天。伍志国也乐在其中,每次都让李十三开车接送。
从贵阳回茅台镇的头一天,伍志国突然来了兴致,他让李十三接上柳青卿三人一同去他曾经任教的校园走走。那是他一生中最惬意的工作时光,从教二十年,光阴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了他的岁月。他最近常想起一首无题的唐诗,那诗句中有一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可惜自己年岁已老,他始终记不全,不然定要手书一副赠与柳青卿。
走进校门,伍志国一路上给柳青卿介绍着这座校园的前世今生和他的从教生涯,柳青卿听得入迷。直至三人来到学校的宿舍楼下的荷花池旁,柳青卿聊起自己的求学经历。
她出生在偏远的山村,父亲嫌弃她是个女儿就把她抱给邻村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养,可是没过几年,那对夫妇就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又把她抛弃了。当她想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时,父亲已经病死了,母亲也不知所踪。她流浪到县城后被一位好心的老人收养。两人靠收破烂,磨刀和帮人修家电为生。即便这样,老人也倾尽全力让她读完了高中。她才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这样的身世,即便是阅人无数的伍志国也不禁感叹落泪。他轻声安抚着问:老人家,还健在吗?”
柳青卿说:“前些年,他还想供我继续读书,得了肺病拖着没治,就走了!”
伍志国长呼一口气,他把柳青卿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里握着说道:“孩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继续供你读书。”
“伍老师,我愿意,我愿意。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柳青卿哭着说到。
第二天一行人从贵阳返回茅台镇工作,平时伍志国从来不和十三闲聊,今天他却饶有兴致的在车上讲起了文化课。
“小李啊,你知道吗?,在清朝的时候就有很多文人墨客给茅台镇留下过传唱百年的诗篇呐,你想不想听听看?”伍志国说。
十三还没开口,紧挨着他坐在一起的柳青卿就抢着说道:“我想听我想听,伍老师您快说嘛。”娇滴滴的语气让十三直咬牙。
伍志国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的大声朗读起来:“远游临郡裔,古聚缀坡陀。酒冠黔人国,盐登赤虺河。迎秋巴雨暗,对岸蜀山多。上水无舟到,羁愁两日过。”
他话音刚落,柳青卿就立马把茶杯递了上去,甚至在他还没念完时就提前拧开了盖子。伍志国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一边啐着茶叶沫子一边接着说。
“这首诗啊,是道光年间的一位举人路过茅台村的时候写的,但也不全是刻意为了茅台镇而写的,其中啊,‘酒冠黔人国,盐登赤虺河。’这句其实是他为了给一位卖女儿的老者挣赎金写的对联。事情过了之后才有感而发作了这首文坛佳话啊......”接着他又一连说了一大堆关于茅台镇其他的诗歌和文献故事。
直到柳青卿靠在他的臂弯上沉沉的睡过去,他才没有继续。
此后,伍志国便让李十三在贵阳长租了一套房子,通过自己的关系把柳青卿安排进了特招班,自己常常以陪读的名义前往探望。短短两月,柳青卿就拿到了该校的毕业证书。
这火箭班的速度让李十三感慨:“自恨不是女儿身,未能日夜伴君王。”
来年二月初,张松找到李十三,笑着说:“十三,有个绝密的任务交给你。伍教授想去西双版纳办点事,你陪他一起去,老人家年龄大了,有你在我放心一点。”
李十三愣了一下:“绝密?不会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吧?那我可不干。”
“不会不会,就当是旅游,你只要照顾好伍教授就行了。记得只有你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张松说。
李十三终于明白张松的用意了。他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问了问出发的日期和大概的行程安排。
正要出门,张松又喊住他,给了他一个礼盒说:“我差点忘了这个东西,你接到人的时候交给伍教授,跟他说少的那一颗我已经找人帮他补好了,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李十三接过盒子道:“张总,我能打开看看吗?”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张松了解李十三的性格,知道他过去被坑得多了,担心盒子是空的自己背锅。欣然说到:“你看吧。”
李十三打开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那是一条手串,第一次见伍志国时他拿在手上盘着的那一串。还说有一段时间没见他盘了,原本是掉了一颗。李十三合上盖子对张松说了一声:“感谢张总理解。”转身下楼开车去了。
出发前,伍志国给了李十三一个厚厚的信封,对他说到:“里面有五万块钱,自己去存一下,这几天你安排我们三个人的食宿和交通,要多费点心。” 他的语气很平静,脸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像是个即将出游的孩子。
李十三接过信封说:“您是我领导,这是我的工作,我会尽责的。”张松叮嘱他说要记住行程只有两个人,伍志国又说要他安排三个人的衣食住行,不用想他也知道另外一个是谁。用信封装现金,这招是有钱人偷摸出去私会的时候怕被妻子发现惯用的伎俩,他早已经在王金贵的身上司空见惯。只是他本以为伍志国到了这把年纪,应该心如止水早已经对男女之事动若观火了,却也逃不过儿女情长的欲望。
男人们大概真的只有变成黑白照,挂到墙上时才拎得清,看得明吧!
二月的西双版纳温暖如春,阳光明媚,连空气里都飘着花果的香味。
李十三开着车,载着伍志国和柳青卿,行驶在热带雨林中。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棕榈树、椰子树,还有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植物,偶尔还能看到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村民,骑着摩托车从旁边经过。
“这里的环境真好,空气真清新。” 柳青卿打开车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比贵阳舒服多了。”
“版纳是个好地方,你不是总说贵阳冷吗,这里是最好过冬的城市。” 伍志国笑着说。
李十三专心开着车,没有说话。这一路他很疲惫,后座那对忘年恋上车就睡觉,下车就吃。柳青卿也不像刚认识伍志国的时候那样问个没完没了,他只好一边喝红牛一边掐自己来强提精神。路上还顺便订了一家位于澜沧江边的一线江景豪华酒店,用自己的名义订了不同楼层的一个标间和一个套房。为什么呢?懂的都懂,是吧!
车到酒店,三人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伍志国凑到李十三的耳边说道:“你去登记,别说是我要的套房。”十三暗自窃笑,心想:这老头子已经决定要做这样打破世俗的事情了,却还在乎自己的名声怕传了出去。于是他和前台说,标间随意要一间,套房一定要靠江边的,开窗就能看江景的那种。登记人员问到:“先生,请问你们是一家住吗?”李十三说:“我和我女朋友住套房,我二大爷住标间。”这时工作人员看向李十三身后的两人,眼神诧异的说:“你......你二大爷,和你女朋友关系挺好啊!”李十三笑笑说:“那个,我们家庭氛围好嘛,哈哈哈!”
在酒店前台工作的人,其实他们什么没有见过呢?一般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只要提供身份信息登记就好了,只是今天见着十三后面的一老一少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不住起了调侃之心。这年头,爱情就像方便面,只要有开水,路边能来一桶,厕所也能来一桶。
这家酒店是用两栋民房改建而成的,东面一栋是套房,西面一栋是标间,两栋房屋之间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三分之一被改成了停车场。西面的那一栋楼每一层都设计了一个公共的水池,可以在里面泡澡;东面的则是每个套房单独有一个。水池的那一面都能看到澜沧江上的游船。登记完之后伍志国领着柳青卿去了东面的套房,李十三则去了西面的标间。分开时伍志国嘱咐说:“小李,我带青卿去江边散散步,你自己去休息吧,有事我会电话联系你。”李十三应声答:“好的伍老师。”说完十三又想起张松交代的事,他叫住伍志国,从车上拿了那个盒子交给他,之后他们就各自分开了。
李十三来到自己的房间,没等好好放松就接到张松的电话。
“十三,那盒子你交给伍教授了吗?”张松问
李十三答:“给他了,他没看,拿着就走了。”
“是伍教授接的,还是柳小姐接的?”张松接着问。
李十三答:“是柳小姐接过去的。”
“那行,没事了。”张松挂断了。
电话那头挂断后李十三随手将电话扔到沙发上,一边脱衣服一边朝浴室走去,他太累了。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家店风景确实不错,但还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它的位置离市区太近,版纳的游客多,也热闹,晚上十二点江上还有游船来来往往,那些客轮发动机的声音和鸣笛的声音时常会传到房间里来。时不时把熟睡的李十三吵醒。他实在睡不安稳,便没有再睡,索性坐起身来,看起了电视。
凌晨两点的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伍志国!李十三不敢迟疑接通后却听见对面传来的声音是柳青卿的。
她有些惊恐而焦急的说:“小李哥,你快过来一下,我们在三六一,有急事!”
李十三愣了一秒,问到:“什么事?”
柳青卿说:“伍老师他快喘不上气啦!”
“啊...什么?你别急我马上来。”这个消息着实让李十三惊住了,他没想到老头子一把年纪还玩得这么嗨!要是在酒店的床上就噶了,那可不好弄。
他匆忙拿了车钥匙和钱包就赶了过去。
到了房门口,他敲了门,发现是虚掩着的。便朝房间里喊了一声:“我进来了。”然后推开门来到房间的客厅寻着柳青卿的身影。
片刻后,柳青卿套着一件长袍从房间里出来,这会儿看她的神色倒也不慌。出门时还反手关了门。此刻她穿了外套,睡衣和头发却很凌乱。
她对李十三说:“小李哥,伍老师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你看咱们是打120还是自己带到医院去?”李十三见她一边慢悠悠地说话,一边扣着手指,似乎这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但也没空和她拉扯,直接问:“伍老师在那个房间?”柳青卿用手指了指自己刚才出来的门,把脸扭了过去。
十三冲进卧室,只见伍志国半裸着上身坐卧在大床上,手撑着身体,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眼睛通红。他见到十三艰难的连续说着三个字:“快、医院。”这样的状况他也没有遇见过,但细心的他看了看大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的计生用品是打开的,还有一杯水和两板装药片的空包装。
略微一想,他大概明白事情的原因了。十三问他:“伍老师,我送您去医院还是打电话让过来?”
“你送,我还撑得住!”伍志国几乎没有迟疑的回答。
李十三迅速把那个装药片的空包装揣进兜里,给伍志国裹了一身睡袍背着他就出了门,径直开车就直奔医院去了。
在急救室门诊的医生问:“老人那里不舒服?”
“他可能吃了两片万艾可,心跳加速,可能引发了心脏病,需要检查一下。”李十三答着,把那两个装药片的包装给了医生。
医生瞪大了眼睛说:“啊!五十多岁还这么拼?生二胎吗?”
李十三抿了一下嘴唇说:“额...可能是想要个三胎吧!”
那医生轻轻的摇摇头说:“真是,老而弥坚呐。”终于没有再问什么。
经过抢救,总算有惊无险。
出院后李十三试图劝阻伍志国提前结束行程,但遭到伍志国的拒绝。他在十三面前连做了十几个俯卧撑,然后说道:“小李,伍老师我正年轻呢,浑身都是劲儿!不信我俩比比?”
李十三此时的表情像极了那部《万万没想》里的王大锤,他瞪着眼睛,微张着嘴,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等伍志国挽着柳青卿从他面前走过,他竖起大拇指暗自说了一句:“牛逼”
之后的十几天,李十三拉着这对“老夫少妻”在云南的各个景点打转。伍志国一天也没有闲着,每日折腾,你说他年纪大吧,他弄了条小船载着柳青卿在洱海里用手摇桨划了一大圈;你说他没体力吧,他让一个一百来斤的小姑娘骑在自己的肩上去走茶马古道;你说他没精力吧,凌晨十二点他还拉着柳青卿围着篝火又跳又唱。连李十三这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都怀疑这老爷子那晚吃的不会是“回光返照丸”吧?
总之,这一趟旅行,对伍志国来说,他好像找回了年轻时迷失的自己。异常地兴奋和喜悦!
回到茅台镇后,李十三把信封还给伍志国。他说:“伍老师,票据和剩下的前都里面,您要核算一下吗?”
“小李,伍老师如果不信你,又怎么会让你当导游呢,没有这个必要了。”伍志国豪气地说着客套话,伸手接过信封。他却只把里面的票据拿走,现金又放回信封里塞到了李十三的包中。拍拍十三的肩膀说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吧。”
李十三只顾着开车,没看见他的动作。
到了茅台镇后又过了几日,张松约着伍志国两人在办公室里开了一个“小会”李十三那天刚好要去找张松汇报一些工作。在门外等的时候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拍桌子,摔杯子和叫骂声。他隐约听见了几句话。
“三百万,我不会耍赖的,合同......”
“你他妈......阴我......”
“全部资料......不然......”
“敢!”
到这里就只有砰的一声,十三看见伍志国摔门而出,低着头就离开了。他正想打招呼,伍志国却像没看见他的存在一样。李十三走进张松的办公室,忐忑的问了一句:“伍老师这是...怎么了?”张松却是满脸堆笑,他摆手说:“没事没事,不用管他,过两天就好了。”
从那天之后,李十三就没有看见伍志国再出现过。公司的业务也出现了一些调整和变化。在这之前“黔茅酒”只有一款上线的产品在售,不知道张松从哪里搞来的配方和酿造方法,两个月的时间就又上线了十几款产品,品质都还不错。李十三也一直忙于宣传工作没有时间去打听伍志国的消息。
合作到期后,李十三去找张松辞行。在他的办公室里又遇见了柳青卿,不过这次她没有和伍志国一起出现,身边是另外一位中年男性。张松见他有些好奇,就介绍说:“这位是招商银行贵阳分行的黎总,这是我们公司的新媒体运营,李继业。”李十三起身和对方握了握手,然后说道:“张总,要不你先聊,我等会再来?”张松朝他摆了摆手说:“也好。”
李十三出门时看了看柳青卿,她今天穿了一身JK制服,扎两个小马尾。双手挽着身边那位“黎总”的胳膊。明明看见了李十三却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十三并不生气。他只是有些奇怪,有疑惑和不解。
离开茅台镇几个月后,有一天李十三在网上看到一则简讯,内容是:“某市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深陷桃色陷阱,被勒索超百万元后投湖自杀身亡。警方正面向全网征集线索。”
起初,李十三并未在意,直到最后视频里那张死者遗像被放大播放。
那不就是伍志国吗?
他想起伍志国曾高声朗诵那首写给金老板为救买女老翁的诗。那位道光年间的举人郑珍,执笔挥毫是为帮助一位无辜的女孩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伍志国呢,他一开始或许也只是帮帮助一位身世可怜的女子吧,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了许多私心和贪心,最后还丢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