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前半生，有过三个女人对我影响很大。佳晴自然不必说，但在说她之前，我还是想先聊聊我个人的家庭，如果你还有兴趣接着听。”

说完，成浩扭头看向我，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还没能从成浩的讲述里回神，就接到了他似是询问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说起什么，才显得我们的关系，陌生却又不失礼貌。

成浩一直是很低调的一个人，能查到的信息都是他愿意让人看到的。现在号称信息时代，可是作为绿阳房产企业当家人的他从来都不在公众媒体露面。

在池城，一个一个的住宅小区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从圈地到交房。人们只知道是绿阳房产，董事长成浩。公司资质网上也不过寥寥数语，现有成就从来不在公司官网统计。负责人信息，除了名字，连个人简历都省略了。别说普通大众，就连同行也很难清楚他的信息。很多家人物报刊都争相蹲点挖信息，争相约谈，却没有一家成功，包括她在的《凌云》。成浩以及他的绿阳一直神秘着却又一直在人们身边。

《凌云》的原计划是：如果可以约谈到成浩，即便不能拍照，可以让他介绍下他的奋斗史，成功经验就行，哪怕只是一个案例都可以。

然而，此刻我听到的这些，显然已经算是惊天秘闻了。哪怕这些都不会出现在稿件里（我想成浩大概也不会希望它们面世），但并不妨碍我把它们保存在我的大脑软盘里。

我自然不想错过听成浩这样摊开自己的过往经历的机会，尤其还是在我这样一个访谈人面前。但打量了一下已经灰暗的天色，和周围高低不一的石碑，忍不住开口：“求之不得，但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

“你确定？也许换个地方我并不愿意再讲。这些事情有的连佳晴都没有听到过，我不见得愿意单独同你讲。”成浩闲闲地说着，回头看着郁佳晴那张笑靥如花的遗照。似乎他笃定我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又似乎他无所谓我的意见。刚才那无所顾忌的一番回忆只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或者是在对着他心中的那个女孩喃喃絮语。总之，不会是故意为我提供素材。

也许，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以为只是和他一样失去珍贵的人的可怜人。倘若清楚，他大概也不会讲，以他以往的低调。

“你又走神了。”不是疑问，是肯定。成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抱歉，我不小心走神了。”说完这句道歉的话，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说似乎更没有诚意。也跟着窘迫地站起来。

“呵”，成浩似乎是笑了一下，“没关系，走吧。”

“啊？”我有点跟不上节奏。原本我下午只是心情低沉，但脑子是清醒的。

此刻，一段故事后，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但脑子似乎不在状态。

即便这不是正式的访谈，但我却失了一个访谈人应有的素养，不但没起到引导被访者的作用，还被带着走。

“怎么？你不愿意走？”大概我的样子实在太傻了，成浩微微蹙了下眉。

“不，不是。”我快速找回一下智商，接着谈条件，“成总，我不想装作不认识您，让您无所顾忌说出您的故事。事实上，我是《凌云》的小编辑，一年多前接到任务要对您做一期访谈。但一年来都没有约到您。您如果愿意讲述自己，也省去了我的访谈。但我也要先表明自己，您在讲述时也可以有所择取。”

“你倒是实诚。人物访谈除了锲而不舍，不是还要刨根问底么？怎么你得到了机会倒有推三阻四的嫌疑？”成浩一脸的嫌弃，对，是嫌弃，仿佛他已经屈尊降贵而我不领情一样。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传说成总神秘莫测鲜有传闻，今晚我却听到各种秘辛，稍后会不会因为知道太多，被封口。”成浩多变的表情，让我意识到也许他同我一样，原本怀着沉痛的心情怀想一个人，在经过一段故事的讲述后吐出了郁结在心底的某些情节，心情也慢慢地变得轻松起来，那我开两句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毕竟是女人，对于鬼神传说还是有些迷信的。不过效果似乎不佳，说完后我反而更紧张了。

“建议不错，可以考虑。”说完，成浩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转身向着墓园地外走去。

“啊？”我有点风中凌乱，成浩是这样的一个人么？绿阳员工对老板闭口不谈，想来应该是高冷严厉的，而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有温度，有情绪的普通人。他和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想像，唉，我又犯了访谈工作者的大忌。我们和跑在一线的记者一样，凡事讲究事实，最忌猜测、以为、感觉，而我却先入为主，让之前的设想主导自己。

成浩怎样又如何？总归只是一个他，是我的访谈对象。

“啊！”不知何时，我已经走到了墓园外。因为走神，我成功地撞到了停下来的成浩的胸前。一时窘迫不已。

“投怀送抱？”成浩真是不客气啊！

我一脸震惊，震惊成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只能快速回答一句：“没！”

“嗯，那我就放心了。——走吧，去你家还是去我家？”成浩很闲适地问了一句。

我还没有从“投怀送抱”的调侃中回神，似乎已经被嫌弃了。但我为什么要被问去谁家的问题？是我看起来像个随便的人，还是这就是成浩的本性，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尤其还是在墓园认识的人也能发出这种邀请？

我内心里是不愿意将成浩定义在“花花公子”的调调上，我总以为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即便是私生活也该是严谨的。想明白这些，我便不再纠结了。

“成总真会开玩笑！”我大方地说。

“不错。上车吧！”

不错？什么不错？我撇撇嘴，和聪明的人说话感觉脑细胞都不够用。

我没有扭捏，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

“抱歉，我刚才稍有冒犯。现在你不紧张了吧？”成浩一边开车，眼睛注视着前方，一边询问我。

“确实不紧张了，差点被吓到。毕竟成总你的人设和亲眼所见有些出入，不过还是谢谢你！”一坐进车里，我的智商都归位了，也想明白了成浩的一些行为，如果我没有自以为是的话。

“我几乎没有‘把柄’留给你们去定义我吧。”

“只要出现的都会被定义，不管事情还是人。即便有关成总的传闻很少，不好捕捉，但这很少本身也就透着问题。”

“你倒是通透！但刚才是谁说差点被吓到，那时候怎么不灵光了。”

成浩的语气熟稔，似乎我们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但我想了一下这三十多年的经历，除了此刻，确实与成浩没有过交集。

“在想什么？”成浩叫我不说话，接着问。

“抱歉，刚刚在想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见面，感谢你帮我消除紧张。”

“大恩不言谢。”

“成总这么有幽默感，身边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应该都对您趋之若鹜才对。怎么这些年来，成总还能保持低调呢？”

“看来真是恢复了，够伶牙俐齿。”成浩没有解释我的疑问，又绕回到我的情绪上。

“既然成总说大恩不言谢，我也不再谢您的夸奖了。刚才我确实很紧张，小时候有过在荒野被吓到的经历，所以一直对夜幕下的墓园很抵触，情不自禁就会紧张。”

“那我确实应该抱歉，如果我没有絮絮叨叨，大概你已经回到有光明的地方了。”

“成总的故事千金难得，我并不亏。”

“确实！你这里算是独家一份。”

“如果成总方便，我愿意倾听剩下的故事，秉烛夜谈成总不介意吧。”

“这话很不客气啊，我应该说求之不得么？”

“那倒不必，成总肯给机会。小女子不说感激涕零，但也真的诚惶诚恐了。”

“诚如你所说，我的故事确实千金难求。我能对你说出，只不过是一份信任，因为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原来如此，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理所当然。但我搜肠刮肚也没找到一点和成浩的交集片段，而成浩似乎也没有继续解密的意思，仅此一句就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