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由你，《一代宗师》是我看的王家卫的第一部电影。纳尼？！您还算文青吗？这种疑问已在我短暂的文青生涯中出现过多次，比如高中时我觉得郑钧的声音非常怪异，比如自大学毕业后我就很少看电影，再比如，我至今都还没去过西藏……
所以我自然没资格写什么影评，但不妨碍我吐个槽。看完《一代宗师》那天我发了个朋友圈，我说宫二第一次去找马三报仇，马三说她是许了亲的人，不算宫家人，没资格。于是她一怒之下退了亲，又一辈子奉道。哎，凭什么你说我不算我就不算？换我是宫二，我会像古龙一样慢悠悠地说：
刚才我打算叫你出来不打烂家具。
现在，
我改主意了。
此朋友圈收到的评论很有意思，女性朋友多数拍手称快，而男性朋友则有好几个板起脸来给我讲了一通江湖规矩，言下之意是不懂别瞎bb。我打哈哈说做人要有娱乐精神，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
所谓不以为然，不是谁对谁错。而是每个人读武侠，从里面读出来的东西其实很不一样。有人读出侠义，有人读出美学……这也决定了有人喜欢金庸，有人喜欢古龙。我是喜欢古龙的，原因就是我为什么吐槽《一代宗师》的原因——我从中读出的就是不讲规矩。
每当跟朋友谈起金庸古龙，我就说金庸是商人，而古龙是艺术家。这得罪了很多金庸迷，尤其是乔峰迷。因为我不喜欢金庸，而他笔下那些正面人物，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乔峰。不为别的，就为他活太累。他若活在今天，倒颇像那些认定“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的创业者们，到处宣传自己的价值观、云淡风轻或苦大仇深地一遍一遍讲自己的创业故事，一遍一遍加强自我认同。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塞上牛羊”的美好向往，但永远都不会上岸。他们很需要并享受众人围观他们游泳的感觉，这里面就有个被不慎拉下水的叫阿朱。我对他们所谓的爱情再次不以为然，并想给阿朱指条明路：倒不如去做乔峰的联合创始人，这样还有些存在感。否则若干年后，她只能出现在乔峰自传的前言里：在这里我必须要感谢我的妻子……
乔峰其实很能代表金庸作品的价值观，他们生活的江湖，都有公认的准则，所谓“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以在不逾矩的范围内登峰造极而被人称颂。看似虚构，其实和现实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对接。这也是金庸小说现实感很强的原因，你总能在一部小说中把自己代入，然后去一个看似虚拟的世界里获得世俗公认的某种成功。当然也要承认，金庸的强大之处在于他的人文素养的确一流，主流价值观在他不俗的文笔包装下，一点也不廉价。嗯，说到这里，忽然很想请他来写写《小时代》，或者为陆琪捉刀代笔，哈哈哈。
古龙就相反，《多情剑客无情剑》是我最喜欢的古龙小说，众多人物中有个小配角叫蓝蝎子，我却一直印象很深刻。她第一次出场，是来找李寻欢报仇，因为她认为李寻欢杀了她挑了很久才选中的情人伊哭。
毫无意外地，蓝蝎子被李寻欢打败了，但李寻欢却放走了以吊男人为人生乐趣的她，理由是他懂得失去爱人的感受。她第二次出场，是找真正的罪魁祸首林仙儿，却意外碰上被点了穴的李寻欢即将被肉球糟蹋。蓝蝎子出手救了他，原因是上次没要她命，算是有恩。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所以要报答。
然而话锋一转：债还清了，现在你欠我的也得还。上次你废了我一只手，这次我也要你一只手。
李寻欢其实已解了穴，却把手伸给了她。她最终没下手，还说：唉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你（要不然还有伊哭啥事？）。当然这不是重点，林仙儿的侍女铃铃觉得蓝蝎子有病：女人可以不讲道理，这本是女人的权利，男人天生比女人强，所以本该让女人几分。
蓝蝎子：这话是谁说的？
铃铃：我家小姐说的。
蓝蝎子：你听她的话？
铃铃：她为我们女人说话，只要是女人，就该听她的。
蓝蝎子听完走过去，出手扇了铃铃十几个耳光，说，就因为世上有你们这种女人，所以女人才会被男人看不起。
要按世俗观点，蓝蝎子就是个破鞋，而且还是个行为古怪的破鞋。不过古龙写来，倒觉得她认真又可爱。这也是我所说的古龙的“不讲规矩”，不是百无禁忌，而是不讲公认的规矩。他的小说大多没有明确的年代背景，也自然没有什么时代准则。里面的人物都是自我立法者，他们只认同自己心里的规矩，并能严格遵守。病态点的如李寻欢、傅红雪；正常点的如陆小凤、西门吹雪，甚至林仙儿，也在她所说“不讲道理”的道理中做得很绝。不管你怎么看，你必须承认其牛逼之处在于“也许你不懂，或者你鄙视，但你就是做不到这样”，当然最牛逼的是古龙连他自己都是这么干的，这种人碰上世俗的准则，干的事没一样能入众人的法眼，且不说宁愿喝死，走马灯般换情人，为了赚钱写的作品也没几个能看的。之后的古龙模仿者大多画虎不成反类犬，恐怕原因就在于嘴上说要，身体却很诚实——他们可不敢。
所以你该明白为什么我会吐那个槽。我若是宫二，退亲是要的——因为喜欢叶问啊！才财貌三全，又两情相悦，更重要的是，连粤语都能讲那么好听，多难得啊！至于马三，哼！鬼才认同那套男人们制定的狗屁规矩，早冲进去把他家统统砸烂。其他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不乐意的统统滚蛋。我要的是古龙小说里的艺术家生涯，或者说手艺人，就像陆小凤的好朋友朱停，一个胖子，不会武功，但手巧，会做各种奇怪东西赚钱。追杀陆小凤的铁面判官站到了他面前，他还坐在自己那张宽大舒服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铁面判官：你知不知道你老婆（长得颇有姿色）正在酒楼陪大色鬼（陆小凤）喝酒？
朱停：知道。
铁面判官：知道你还在这里坐着？
朱停：小孩要撒尿，老婆要偷人，谁也管不了。坐不住又能怎么样？上房翻跟头？在地上打滚？
他的人生哲学就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过得舒服，才是王道。哎，读武侠，其实读出的都是自己的追求和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