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猫报恩》

  “孽障,区区几百年的功力,竟也敢偷盗三珠神果!”青丝一缕,青衣缈缈,一双妖娆风骚的丹凤眼中折射出了凌厉的寒光,这是刚从天庭回来的玉芷神女,肌肤如雪,嘴唇殷红,不苟言笑,她是三珠山长守护神树的仙子。神女用修长的玉手轻轻一指,只见一位穿着深蓝衣裳的女子在地上打滚,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一面似在万丈火海中经历炭火的炙烤,一面似在冰天雪地中忍受着寒风的折磨,一面似在感受万箭穿心的痛苦,一面又似沉入了黑暗的无底深渊中。“不行,我,我得赶快离开……”猫妖用尽全身气力逼出内丹,这内丹是她苦心修炼几百年所得,加上三珠神果之力,忽散发出了一阵紫色的烟霭,玉芷神女定睛一看,猫妖已经不见了。她伸出玉手,轻轻地一算,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而又刻薄的笑容来,“死不足惜。”神女一摇身,回到了神山。

      猫妖昏昏沉沉,只凭着点求生意志,竟落到了一个幽深的树林中来,现出了原型。“我,我要死了吗?我,我才刚刚……刚刚化成人形,听说,人间,很美。”猫妖喃喃自语着,仿佛是在死前埋怨一下这世道的不公。神女灵力非凡,猫妖已奄奄一息。

    “少爷,我们该回去了。”一个身型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说道。“好。”小少爷甜甜地笑了,正在此时,他看见了那只半入地狱的猫妖,“承宇哥哥,你看。”少爷用手一指,便跑了过去,轻轻抱起那只小猫,温柔地爱抚着,眼里尽是怜爱之感。但见这黑猫没有半分生气,少爷也有了隐隐的担忧,“承宇哥哥,我们把它带回去吧。”他用乞求的眼神巴巴地望着这个男人,谢承宇本想拒绝,却有不忍,生硬地抛出几个字,“听少爷吩咐。”

      猫妖被带入了这位小公子的家中,他乃是中书侍郎家的公子,也是官宦之家。府邸虽不算富丽堂皇,却也是幽雅别致,假山、流水、圆石,处处都透露出了这家人的高雅情趣。“澈儿,去哪了?”欧阳夫人柔声细语地问道,拿了一方素帕轻抚她孩子的脸颊。“娘,你看。”小公子将黑猫轻轻抱在手中,“我想医好它。”欧阳夫人笑笑,也没说什么。

      欧阳澈自捡到这只猫妖以来,事事总想着它,将自己喜欢的桂花糕、糖葫芦都买来,也不管它到底喜不喜欢,但有一点,鱼,它一定是喜欢的。接连着好几个月,猫妖的身体都十分虚弱,欧阳澈为了它,找了众多名医,买了众多名贵的药材,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在怜悯这个傻孩子,竟让猫妖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

      天朗气清,微风中夹杂着一丝醉人的暖意,柳枝条儿悠悠地荡着,猫妖趴在石头上,慵懒地睡着。小公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探探头,咬了咬嘴唇,想去看看这只小猫到底睡成了什么样子。“睡得真香。”小公子爱抚着猫妖的毛。忽地他觉得小猫的身子一颤,猫妖睁开了自己惺忪的睡眼,“喵~~”“好美的眼睛。”

    “星辰,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星辰,好吗?”小公子抱起猫妖,欣喜地在地上转圈。斗转星移,四季变换。星辰陪伴着欧阳澈过了十余年,或者说,他们相伴十年。微波荡漾,垂柳摇曳,暖阳辉映,阳光被一棵棵树切成了细碎的影子,欧阳澈不再是曾经那个稚嫩的孩子,如今早已退去了稚气,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尽是恣意英气,这一开口,便足够让女子倾其一生,为他沦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或是人家形容他的了。十年过去,星辰也恢复了足够的灵力,它可以化成人形了。

  “星辰,星辰,你躲到哪儿去了?”欧阳澈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袍,腰间佩戴着一块玲珑碧玉,发髻也梳得很高。星辰每听见他亲昵地叫着她,她总会欢快地跑出来,蹭蹭他的腿,或是拉着他的衣角。

    夜,已深了,一轮清月高高地悬挂在墨玉一般的天空中,其间还缀了几颗钻石。欧阳澈躺在自己的床上,已沉沉睡去。“他就是我的恩人,恩人,若有一天,小妖,星辰定会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万死不辞。”星辰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的温情,感受到了他拥有的炙热而纯真的心灵,她摸了摸欧阳澈的脸,浅吟低笑,眉间之情,在这夜色的温柔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是第一次,星辰用自己的手去握住欧阳澈的手,让她自己的头轻轻靠在欧阳澈的心上,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星辰的心中涌起,那是心跳的声音,是每一个年轻的少女都会有的悸动。面对着这样一个俊美清秀的少年郎,加之又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星辰陷入了这夜色的沉醉中,也陷入了欧阳澈给它的关怀中。若非人妖殊途,怎不可以身相许呢?仅是远远地瞥见一眼,便已是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是今世的万年思念。可,谁让星辰只是一只猫妖,虽已修成人形,终究是异族,人妖殊途,若被他知道,他会害怕,会赶走自己,无奈,星辰只能默默呆在他的身边,静静陪伴,以一个自己最不愿意可却最安全的身份,遮住对他的爱,并且肆无忌惮地享受他对自己的爱。

    五月的晏城,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有糖葫芦、炒栗子的叫卖声,又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嬉戏声,也有孩童手中的拨浪鼓咚咚咚的声音。街道最美的女子自然不会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一袭嫩粉色的衣裙,配着薄薄的纱衣,长发及腰,几缕头发被微风轻轻吹起,她的脸上多了几分和煦而温柔的笑意。“小姐,今日天气不错,陪你出来走走,身子可有好些?”旁边的素衣女子问道。她回头轻轻点了一下,缓缓走去,丝毫不知腰间已经掉落的粉色香囊。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欧阳澈还是着一身蓝衣,捡起香囊就朝这位女子跑去。

所谓一见倾心,一眼万年,此生若非你,则再无人可入我心。

  “多谢公子了。”雁儿便拿回了香囊,谁料竟一眼看见了玲珑碧玉,雁儿一惊,一是惊艳于这位公子俊美无双的容貌,一是惊讶于家中小姐未来的夫君竟就在眼前。欧阳澈痴痴地望着女子,竟忘记了旁人的存在。“公子,公子,我家小姐说谢谢你。”欧阳澈这才回过神来,忙回礼道:“姑娘不必客气,在下,这便告辞了。”

      雁儿和小姐回家时,已是黄昏,残阳铺在水中,人影在斜晖下显得异常孤寂。“小姐,雁儿有一事要告知小姐,今日我们在街上见到之人,便是与小姐有婚约的欧阳公子。”女子竟浮现点点笑意,不容察觉,“是吗?原来,他便是我未来的夫君——欧阳澈。”“欧阳公子仪表堂堂,气度非凡,绝非等闲之辈呀!”

      才子佳人,天造地设。欧阳家与苏家又是世交,他们的婚事本就是金玉良缘。“欧阳兄,令郎真是有你当年的风采啊!”“苏兄过誉了,这是令千金吧。”“柔儿,快去拜见欧阳伯父!”之间苏婉柔缓缓走上前去,“婉柔拜见欧阳伯父,伯母,欧阳公子。”两家人在厅堂正在寒暄,家长里短地问些东西,然后顺理成章地谈到了儿女的婚事。星辰躲在角落,黯然神伤。

    百年修炼,化成人形,还未知情为何物,却已在爱中沦陷。镜中女子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这手脚还不安分。未曾想,欧阳澈已进来了。

    看这情形,欧阳澈先是一愣,“苏小姐,你,你怎会在此?”“我,我,恩……不,公子,我。”“苏小姐不必惊慌,先坐下吧。”“你,你手里这是……”“哦,烤鱼!实在失礼。”星辰舔舔嘴巴,露出垂涎的样子,“不失礼不失礼,我能吃吗?”猫的天性使然。欧阳澈又怔住了,随即递上了烤鱼。

    欧阳澈轻轻擦去星辰嘴角残留的东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送苏小姐回去吧。”星辰站了起来,对着他笑笑,竟也忘记了自己现在是苏婉柔的样貌,星辰仅仅握住了欧阳澈的手,“公子会娶苏婉柔,对吗?”欧阳澈仍是温柔地笑笑,点点头。

  “欧阳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雁儿将香囊递到了欧阳澈的手中。

  “过几日便是我们大婚之日,我会待你好的。”欧阳澈将苏婉柔拥入怀中。“郎君,婉柔自小体弱,今后我们成亲……”“婉柔,你这是……”“郎君自要考取功名,妾身则在家,将来我们会有孩子,那么,你的那只猫……”欧阳澈松开苏婉柔,“婉柔,星辰和我一起长大,她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只猫。”苏婉柔咳嗽了好几声,眼里装了泪水,楚楚地看着他,“我知道,可是,你不必送它离开,你可以给一个更合适的人,这样不好吗?”欧阳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了,苏婉柔又开始咳嗽起来,“公子,我家小姐日夜思念你,本就体弱,你,何不多为我家小姐想想呢?”

      那一夜,欧阳澈彻夜未眠。第二日,星辰便被送到了欧阳澈的表妹杜之菱的家中。

      这几日,欧阳澈日日早晨去探望苏婉柔,夜里则是呆呆地看着星辰喜爱的食物发呆。“星辰,我很想你。”欧阳澈拿着酒壶,显然已醉了,来到了那片枫叶林,月明星稀,风的呼吸还是如此冰凉。欧阳澈靠在一棵树下,喝着酒,喃喃自语。

      星辰早已离开杜之菱家中,来到他们初见之地。“恩人……”心痛之时,竟听见有人唤了“星辰”二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寻声而至,见到了她日思夜想、梦寐以求之人。

    本想扶起他来,衣带竟开始滑落,他的,还有,自己的。对星辰来说,几百年的生命也无法抵过这一夜的美好,这丝温存,是他给予的,是他们共有的存在于心底的美丽却见不得人的秘密。

    林中的清晨稍稍寒冷,欧阳澈朦朦胧胧记得昨夜的情景,今早醒来,却又只一个人,幸还有星辰在旁陪伴。“星辰,对不起,对不起。”欧阳澈抱起它,亲昵地抚摸它。

    “公子,你回来了,我家小姐已经等你很久了。”欧阳澈将星辰放下,缓缓走入厅堂,脸上不知是欣喜还是疲倦。“婉柔……我…”苏婉柔转过身来,仍然是那一副柔情似水的面孔。“我娘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爱夫君之所爱,恶夫君之所恶,怜夫君之所怜,忧夫君之所忧,公子既会成为婉柔的夫君,婉柔自会听从夫君的话。”苏婉柔轻轻靠在欧阳澈胸前,这一番浓情蜜意,软语温存。欧阳澈抱住苏婉柔,“柔儿,我会待你好的。”

      三天后,欧阳澈迎苏婉柔进门。新郎坐在马上,新娘安坐轿中,敲锣打鼓,喜气冲天,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唯有星辰待的地方有几分少见的凄清。

      迎宾客,拜天地,入洞房,一丝不落。那晚是苏婉柔难忘的一晚,也是星辰痛彻心扉的一晚。

    苏婉柔人如其名,温柔贤淑,在家一年,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视星辰如至亲。可天不遂人愿,苏婉柔得了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柔儿,没事的,你相信我,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欧阳澈握住她的手,雁儿则是哭得梨花带雨,嘤嘤垂泪。“夫君,我,我今生最幸福的事就是,做,做你的娘子,有了这一年,我无悔了。”“什么无悔,我不许你这样说,我们还有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们有一辈子,有下辈子,知道吗?”苏婉柔苍白的脸上忽有了欣慰的笑容,她触摸着他的脸,“好……”几个月来,欧阳澈访遍名医,无奈无人可治,他的精神几近崩溃。

    星辰见恩人如此,于心不忍,可苏婉柔所患之症并无药可救治,除非……这个女人是她与欧阳澈在一起最大的绊脚石,她该不该等她死去,然后,取而代之……一个恐怖的想法在星辰的心里萌生。这一天,大家都围在了苏婉柔的床前,“夫君,夫君。”“我在,我在这。”“婉柔进欧阳家一年,未曾诞下子嗣,是婉柔的错,咳咳,如今,婉柔无法弥补这个过错,所以婉柔想要夫君答应我一件事。”欧阳澈的脸上显出不悦的神情,“答应我。”“婉柔,我欧阳澈,今生只有一个妻子。”苏婉柔病中带笑,眼中含泪,凌乱的头发散落着,“我知道,可是,可是夫君,为欧阳家开枝散叶是你的责任,不要让柔儿成为欧阳家的罪人,答应我,夫君。”欧阳澈不再说话。

  “星辰,当日是我考虑不周,不知道你与夫君情意深重,如今我去了,你,你要好好陪伴夫君……”“婉柔……”欧阳澈哽咽着,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双眼泛红,离开了。星辰走进苏婉柔,不知想着什么。待她沉沉睡去,星辰化作了人形。

  “苏婉柔,你,你破坏我和恩公之间的感情,你,你该死,今日我不杀你,却要附在你的身上,然后我与恩公喜结连理。”星辰一个字一个字沉重地吐出来,神情严肃,却犹豫不决。“将你的灵魂禁锢,你,不要怪我。”星辰站在那儿,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说着说着,竟不禁流下了眼泪。无论如何,她也是下不去这个手的,她知道,苏婉柔本性纯良,待它不错,何况是欧阳澈心爱之人,它怎可能做出这等事来。“你赢了,哈哈哈哈,苏婉柔,你赢了……”星辰的眼角不断有泪珠滑落,已是满脸泪痕。紫霭沉沉,灵丹闪烁,缓缓落入了苏婉柔的躯体,星辰,再也回不来了,只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猫。灵力散尽,星辰即将死去,在温柔的夜色中,凭着对那一晚美好的记忆,星辰安然静谧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区区猫妖,竟也有真情。”玉芷神女一袭青衣,一把银琴,降落于此。“你偷盗三珠神果,犯了天庭大忌,本应抽其魂魄,让你永世不得再修成人形,如今,我将收你为弟子,与我上山重新修炼。”说罢,玉芷神女用手指轻轻一点,星辰化为了人形。“弟子叩谢仙子。”至此,星辰隔断红尘执念,潜心修炼,千年之后,化为人形。

      一千年,沧海桑田,只见火红的枫叶林下,几片叶子幽幽地落下,落在一个小男孩的肩头,小公子眉清目秀,眉间有一颗朱红色的痣,显赫而尊贵,小公子蹲了下来,拾起一片叶子,忽而见一只小猫,蜷缩在了角落。小公子静静的走过去,抱起它,怜爱地看着它。小猫眨着自己的眼睛,望着小公子。

  “真是好美的眼睛……”小公子轻轻地抚摸着它,在微风中,再不是孤寂的人影,而是一种被暖阳照耀着的温情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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