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沐歪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套,沙哑着嗓子对向阳道:“我刚刚喝了自己的洗脚水。”
向阳苦笑道:“你还喝了我的洗澡水。”夏沐沐想笑,但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了,你先乖乖坐着,刚好我妈车上有干净的衣服,你先凑活着换一下。”向阳寄给夏沐沐一个纸袋子:“你还是庆幸今天是我妈送我来的吧,不然我们俩只能在这风干了。” 夏沐沐接过衣服:“对不起,给你和阿姨添麻烦了,我刚刚以为那是……”
“不过,刚刚你真的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后面怎么喊你都没用,木头……你真的吓坏了。”夏沐沐没再说话,向阳又道:“对了,那个女孩叫祝灵儿。我听说当时报过警,就拜托我爸看了看,她目前和奶奶生活,就住在五中附近的一个出租房里”
“真的吗?”夏沐沐激动地蹦了起来,可旋即又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不该做,不知道做了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 能看到坏人的人只有她,想做这一切的人也只有她,她不确定把不相干的人生扯进来,会不会太过自私,但是现在,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对面站的仅仅是一个陈一秋,而她却也只是一个十八岁从未脱离过父母的孩子,她除了自己的思想,别的什么也没有,而以后,还会有无数个陈一秋出现。
“我会陪你。”
墙面整体呈现出一种漂白的灰色,凸出的防盗窗锈迹斑斑,一道弯弯曲曲的裂缝张牙舞爪的趴在墙上。这几栋楼预计明年拆迁,墙上的“拆字”醒目,但租金低而且地段比较好,租客依然不断。
夏沐沐在两栋楼之间窄窄的长道里走着,长久没有阳光照射,四处好像都氤氲着水汽,几近黑色的墙上生了厚厚一层层青苔。夏沐沐小心躲避着地上脏兮兮的小水坑,楼上的衣服随着电线、晾衣杆随意搭挂着,水滴滴答答的敲着小道里的旧自行车以及小卖店的破遮雨棚。
四楼走廊走到尽头,木门严重掉皮,一敲门能看到整个门都在颤抖。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门缝里,防盗锁链横在门缝中间,“咯棱”地响了一声。
“找谁?”她眼珠转动的很慢,嗓音低沉,连语气都显得老态龙钟。
向阳立刻往前一步:“奶奶,祝灵儿住在这吗?”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阳台上闪了一下,夏沐沐伸长脖子刚想说话,老人突然把门缝又拉小了一点,锁链又沉重地响了一声。
“她不在。”老人刚准备关门,门却被向阳一把推住:“奶奶,她不在,那就是说她住在这里吗?” 老人有些不耐烦:“她不住在这里!” 向阳忙道:“我们只是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陈一秋到底把祝灵儿怎么了,肯定不是体罚那么简单,不然怎么她怎么可能立马休学,我们真的想知道真相,我们只是想帮她!”
“帮她?凭你们?”
“我爸爸是警察,只要有证据,他绝对有办法把坏人绳之以法!” 老人的眼神开始柔和:“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们……什么也不能给你们。” 夏沐沐迟疑了一下:“因为陈一秋是坏人,坏人应该受到惩罚。”
门口安静了几秒。 “所以你们是在做慈善吗?”祝灵儿突然远远地出现在客厅里,她留着利落地短发,身体瘦削,眼睛大而空洞:“看我们可怜就来尽情施舍,惩罚了他你们就名利双收,反之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正你们没有什么损失,只不过是一遍遍消费别人的悲惨,无视别人的死活罢了。”
“他们不是记者。”老人说道,“他们和你差不多年纪,你要是继续读书,现在也该……”
“别说了,快让他们走。”祝灵儿转身回了房间。
老人小心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家里家具简单,天花板坑坑洼洼,窗户周围的墙皮因为受潮发霉脱落,但处处整洁干净,那一定是个利落干练的老人。 “灵儿从小跟着我,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我现在该是守着她享福的时候。”老人禁不住落下泪来。夏沐沐忙掏出纸巾,老人却摆了摆手,从怀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 “我是退休老师,我们灵儿性子冷淡,但心里善良的很,有时候真想不明白,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就遭了这种灾了。” 她开始小声地抽泣,那抽泣丝毫没有在意别人的感受,像是没有尽头。但那是应该的,那是一个老人,对孙女的心疼,和对命运的怨恨,她有资格。
夏沐沐突然很想起身离开,祝灵儿说的没错,她想或许可以找当年的警察了解情况,或者再去原来的学校问问,总之,他们今天来这,不管是对奶奶还是对祝灵儿,都是残忍的。
“他强奸了她。”等奶奶说出这几句话,仿佛用了半个世纪。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夏沐沐和向阳此刻,还是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那个为人师表的人,亲手毁了自己的学生。
“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没法在学校呆下去了,整体躲在房间里哭,我们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买菜也是趁还没怎么有人的时候去,这件事,快一年没提过了。可是……一辈子不提也不会忘啊,我也是老师,我知道老师对学生的心情,可是那种人,那种人怎么配!”
老人拿手绢的手不住的颤抖,手绢被泪水浸出一块灰色,多少日夜,这块手绢就是这么一次次被颤抖着浸湿的。 “我实在憋不住了,我们想尽了办法,可他爸是校长啊,我们怎么也没法让他进监狱,可我不甘心,那是我最宝贝的孙女啊!我能相信你们吗,我能求你们吗,帮帮我们,别再让她这么委屈了,别骗我们,我们真的承受不起了……”
夏沐沐和向阳只呆在原地。 进门之前,他们只是想惩罚陈一秋。可现在,他们变成了必须要帮祝灵儿。显然,后者比前者要沉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