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花马,买把刀,钻进城来挨一刀。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花马,买把刀,钻进城来挨一刀。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花马,买把刀,钻进城来挨一刀。
……
”
接近北原街市的城门,老远听见孩童们在城门脚下玩耍。
“到了……”
漺顿感从内到外一阵灵力虚脱,还有些口干舌燥。从郊野回到北原,路不算特别远,但这一路上整个人都完全提不起精神,并且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余悸。
“跟幻乐阁,在这北原,一切做一个了结吧!”漺心里这样想着,朝着城门继续走去。
玩耍的孩童里面,就有烧饵块摊主家一大一小姐弟俩,姐姐眼尖,远远就看见身着青衣的漺走进城。眼睛一亮,笑吟吟地牵着弟弟跑过来迎他。
“小阿哥,你怎么才回来啊?阿爸的烧饵块都快卖完了,我们给你逮来的青蛙和蚂蚱,好多呢,阿妈给我们用竹笼关着,等你来看!”
漺勉强挤出一脸笑容,跟着姐弟俩上摊子去了。
摊老板见漺来了,老远道:“哎哟!公子,我寻思着今日天色已晚,你恐怕是不会回来了。饵块也卖完了,你还没吃呢吧?要是不嫌弃,随便一起吃点我媳妇烧的家常菜?”
“谢谢老板,不添麻烦了,我不饿。能给我碗水吗?”
“好嘞!快过来坐!今天老俵恰好给挑来一担子华清池的好水,甜着呢!”
“小阿哥,小阿哥,快看啊!我们今天抓了这……么多呢!还有绿头老大!”俩小儿把关蚂蚱和蜻蜓的竹笼拿过来,青蛙啊蝌蚪的养在了一个陶罐里。
漺故作惊讶开心地说道:“嚯!真的好多啊!来,小哥哥教你们怎么玩好玩。”
说着帮他们施术变出一根银光闪闪的细丝线,轻轻缚住蚂蚱和蜻蜓的身子,丝线的另一端递到姐弟俩手上:
“你们可以牵着它们,看它们带你们飞去哪,但是要答应我,不要跑远,这丝线一炷香内就消失,丝线消失后,你们就放它们走,别再抓它们回来咯,好不好?”
“嗯!”俩小儿开心着猛点头。
漺回过头来,对摊主说:“老板,如果可以的话,带夫人和孩子赶快搬离这北原吧……这里要出大事了,不要被殃及才好。”
老板显得有些惊诧:“公子,你所说的是什么大事呢?”
“还……不可言说,但总之快搬走吧!”
“嗨,没办法啊,咱家世世代代都在这北原,不是一家四口说搬走就搬走的。一众亲戚都在这边,总不能让大家都搬……”
“对!让大家都搬,能搬走多少就搬走多少!”
摊主更惊诧了,“公子您说笑吧,就算从我祖父那一辈算下来的亲属,少说也有十来户,老老小小五十多口人,远房亲戚再加上就更多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说搬就搬呐?这北原虽然水土较差,偏干燥,大风一起刮得满城都是风沙,迷得人睁不开眼。但毕竟是咱们土生土长的地方,习惯了。偶尔年岁不好会发大旱,可又没什么涝灾啊地震啊疫病的,能有多大的事需要乡里老小都搬走的呢?”
“疫病……就是疫病!万一爆发起来,有三个北原城的人都不够死!”
“诶!这……,公子,您消息确切吗?话可不能乱说啊。这北原现在不是有幻乐宗坐镇吗?当今国主宪吾,其御弟弘笠亲王,不正是这幻乐宗的宗主吗?现在北原一片欣欣向荣,我们大家都称它为‘小皇城’呢。弘笠亲王菌毒术法了得,即使有疫病,想必他也能保住一方太平。除了皇城脚下和子雾阁辖域,现在天下还有哪能找到比北原更安全的地方了?不能搬不能搬,哈哈。”
漺听着摊主这番话,眉头越锁越深,嘴唇越咬越紧,几次松了松口想插话辩解,但摊主那滔滔不绝又深信不疑的连番话,让他实在无从解释。
还能怎么说呢?北原已呈先衰之兆?幻乐宗就是那罪魁祸首?——即将可能掀起一场大瘟疫的,正是那亲王弘笠?……
说了谁会信呢?
尤其是眼下这样,无人察觉和预见到北原的衰败,还沉浸在它欣欣向荣的假象里面,人人都贪恋着眼前的得益。
漺这么一想,顿时哑言,努力张口想接着劝,说话竟有些打颤:“疫病……弘笠他……,老板,真的,快搬吧,信我……即使,疫病不发,这北原也将面临一场大劫,会被殃及池鱼的。”
老板又笑笑,“哎……其实不瞒公子说啊,就算有疫病,谁都逃不了;就算有大劫,整个北原要伤了气数,有啥好逃的呢?生于此,长于此,亡于此,不也是种圆满吗……世世代代整个大家族都在这里,逃出去的两三户,苟且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余生都要背上众亲皆亡的沉重。换个面想,众亲抱团,要死大家一起死;反之如果死不绝,只是遇上一场大劫,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只要人留下来了,劫,那就是让人去渡的。总之,我家世世代代对北原感情笃深,已经安好跟这北原共存亡的心了。”
漺哑然地看着摊主,不再说得出什么了。他觉得,摊主之所以还能如此乐观,一定是因为不相信他所言非虚。真正大难临头,哪有人不选择保命的?
半晌,漺有点沉痛悲伤地低下了头。除了游走的马帮,往来的商贾,想必劝任何本地人,十有八九都会是摊主这般回复吧,再者,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一夜之间把北原住民都给劝走。而马帮和商贾却更容易短时间里向官宦走漏风声,扩散消息,幻乐宗必定立马有所察觉……
俩小儿开开心心玩耍归来,看着漺道:“小阿哥,你怎么看上去很不开心啊?”
“阿哥没事。”漺无力地笑笑,“阿哥只是有些累了,就先告辞了。要好好听阿爸阿妈的话哦!”说罢,有点面露心疼地看着两个可爱的小儿。
“哟!公子,您真的就要走了?不留一起吃饭?”
“谢谢,不了。今日就先行告辞了。”
漺内心愈发焦急,但今日天色已晚,自己又身心疲惫,已经无法去探那幻乐阁。他循着笙箫乐和酒肉气的来处,往北原街市尽头望了望,继而缓缓移步街边客栈。
没吃饭,腹中空空,他就在客栈榻上和衣而卧,倦怠感很快就把他拽入了梦乡。
.
次日清晨,漺出门便看见烧饵块摊子前又围满了人,一个,两个,三个……一众,满眼。漺顿时就先感到一阵眩晕。他们七嘴八舌争着付钱,抢个先来后到。整个北原,仿佛此刻以这个小摊子为中心,各种喧嚣涌来,各路人影汇聚而来,七七八八,交头接耳,你来我往,越聚越多。
“怎么办?怎么办?……我,阻止不了……?”窒息感,涌动的人群只让漺感到无比压抑的窒息感。他恨不得自己能一夜之间就拥有神力,将这里所有人都迁移到别的地方、或能将他们打散开来。
想到那可怕的菌毒,想到疫病爆发,想到这人潮一朝之间或许就全部变成尸山!他抚了抚胸口,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与无力。
才大早上的,就因此感到了阵阵虚脱,使得他站在烧饵块摊子前就那样愣了半晌。直到老板都注意到了他,绕开人群捧着一个刚裹好的饵块递过来,挥挥手一边打着招呼,就已经转身小跑着回摊子去忙了。
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烧饵块,默默地咬了一口。这么好吃的饵块,若往后再也吃不到了,该有多可惜……这样想着,他另一只手紧紧攥了攥拳,背对摊子背对众人,朝街中心走去。身后向摊子方向抛出银碎,好巧不偏地轻轻掉落在饵块老板的钱瓮里。
位于北原西南驿站、连接塚领地西北出口的那条茶马道,近日看来似乎运粮的马帮有所减少了,但免不了还是有偷偷摸摸在赶趟的。而别的几个驿站,也疑似从其他领地陆续进来着运粮的马帮。
漺利用上午的时间,把北原以城中为心,方圆几里地的情况又好好把握了一番。能打听的打听,能亲探的亲探。他脑子里不断在算计着平民能藏身的地点及逃亡的路径。心虽道是有了眉目,但终究能不能凭一己之力去独斗幻乐宗,且同时保全北原那么多平民,他心里依旧没底。
一块烧饵块就支撑了一个忙碌且高度紧张的上午。午膳时分,漺决定去北原最热闹的酒家继续探听有关幻乐阁的情报。
“‘三落酒家’……就这儿吧!”
他走进去,掌柜和小二一看,来了位衣冠不俗,相貌不凡的客官,赶紧上前来招呼:
“这位客官,您串座还是并座?”
“并座。”
“好嘞!给这位客官准备并座上上座!”
“普通并座即可。”
“啊,好好!给这位客官引到靠窗并座。”
再小的酒家和饭馆里,一般还是会分串座和并座。串座一般接待平民,并座一般接待菌毒师。串座里的平民,可以不需思虑入座间距,吃喝闲聊,打成一片;并座里的坐席间隔就很大,一般取六尺以上。并且越是有身份的菌毒师,所选择入座的上座、上上座,都是一些与别的坐席间隔取得很大的位置。
光看衣着,掌柜的往往也难以判断来客是普通官宦、富商大贾,还是出自大世家的菌毒师。按惯例都会首先询问客人是入席串座还是并座。
并座上上座的后方,书有三块牌匾:“落金银”,“落菌孢”,“落快活”。
漺入座的时候,恰好旁边坐席有位公子起身,唤小二结账。只见小二收取了银两之后,吆喝道:
“送贵客!”
堂中一众小二亦唱和道:“客官慢走!”
完了之后取一张粘孢纸,去到方才客官的坐席处,仔细收取客官打赏的菌孢。除食用菌外,别的菌孢一般是不会被拿出来打赏的。而串座里的客人,打赏方式就直接是金银或鲜摘的菌朵了。
“唏,刚才那人是谁啊,看着也是个体面的世家子弟,打赏的菌孢竟这么寒碜。”
“那位应该是刚从东滩来此北原街市的柯古公子吧?”
“柯、柯古?木系姓氏,该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吧!”
串座里的平民也掺合进这场嘴碎里来:
“据说从前倒是个了不得的世家,后来就没落了。”
“那为何还能顶着这了不得的木系姓氏?”
“上贡呗。每年拼死拼活为子雾阁进献至少两种新探菌种,填进那孢摺谏里面,就还能维持名牌。若这最低限度的两种都不能再上贡了,估计就要被除名咯。”
“啧啧,多少像他们这样的小世家,付出着他们本承受不起的,去撑着那份表面的光鲜呐。”
“无可厚非呀,有人就愿意这样。你看你方才不也单听闻姓氏就对人家高看了?”
“柯家没落成现在这样之前,毒师家臣们就已经开始散了,有识时务的,早早地就来投奔至幻乐宗,现在那些个家臣,谁不比他两代家主都风光?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咯。他柯古要是早点想通了,早点找个宗门投奔,俯首称臣,也不至于没落到今时今日这样。”
“这柯古也不容易的了,年纪轻轻接了他爹的烂摊子,每年为了寻够进贡的新菌种,据说一年到头只能挨家数日的情况,都快持续五载了。这回想必是真的撑不下去了,才终于弃了东滩的家业,打算来此投奔幻乐宗。之前的家臣在宗中应该也都混出名堂了,打点打点通通气,估计他以往作为家主的那点本事,今后也还能有用武之地。”
听到这里,漺微微叹息,子雾阁盛誉天下,世人敬仰。而它所定的名牌纳格制度,却催得这世上为名利攀爬追逐的人们无比疯狂。菌毒师界,还有太多他这阁顶之人所不知道的暗流涌动,争权夺利,处世唯艰,以及——没落萧瑟。
“幻乐宗近年来吸收了很多小世家和游侠菌毒师,门下所掌菌种不知道扩张到哪个地步了。弘笠亲王又积极制毒,据说他所掌控的好多菌毒,连孢摺谏上都没有呢!按此势头下去,岂不是早晚要压过菇雫宗,成为天下第一大宗门?”
“北方大部分贵族又都站到拥戴幻乐宗的一方,宗主再仗着皇室身份无上尊贵,这天下,谁还能奈他何?”
“哎哟,嘿嘿,这话你都敢不忌惮了,有种啊!”
“那是,天子之下有亲王,皇城之下有北原。子雾阁祁亮司恐怕也拿幻乐宗宗主没办法。我们身在北原,就坐享这小皇城的福吧!过得一天乐活一天,来来来,喝酒吃菌!今晚再上那幻乐阁去享乐一番!”
漺听着这场嘴碎,捏紧了手中的杯盏,紧咬着牙关。心里暗道:
“简直,一派胡言……幻乐宗进驻北原之前败毁的那些城池和小国,就没人算他们头上了吗!怎么满城尽是幻乐宗的好话?整个北原街市,难道是被那弘笠给下了幻毒了吗?官宦和商贾也就罢了,平民也皆变乌合之众……”
这整个北原,要如何才得救?
《菌毒师》——第一章31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