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平静地流淌,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则通知却令十里街的各条弄堂都开始躁动起来——冻结户口,禁止户口迁入十里街。
长期以来,在这座城市已经形成了惯例,什么地方的户口被冻结,就意味着这里的拆迁即将启动。由于拆迁补偿通常是根据户口来分配,对一个家庭来说,多一个户口就意味着多一份补偿。有很多家庭会在很早之前就把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户口都迁入自己狭小的房屋,七大姑八大姨是平白多得的利益,自然也要给房主的家庭一定比例,可谓皆大欢喜。因此经常出现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子中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户口的怪象。
莲生一家的房子虽然有三十平米之大,其中却只有秦晖、魏丽红、秦莲生三个户口,在十里街显得异常另类而奢侈。并不是他们不想迁入更多户口,而是家中亲戚本来就稀少,而让外人的户口进来总觉得不是太放心,因此这事就一直拖延。
如今,几家欢喜几家愁。户口禁止迁入的命令下来,在之前就迁入很多户口的家庭自然是乐开了怀,而秦晖和魏丽红却感到非常懊悔,想到他们家那么大的房子却只能拿到三个人头的补偿,就感到忿忿不平。
魏丽红常常抱怨秦晖:“当时就是你犹犹豫豫,我们单位的刘秀梅和张雪兰都同意把户口迁到我们家了,多分到的钱和我们五五开,多好的事情啊。”
秦晖也反过来回呛魏丽红:“怎么还说我,对外人的户口迁进来的事情,你不是也一直有顾虑吗?如果你坚持一下,这事情不是早就给办了?”
不过,户口虽然冻结,也不是完全不能迁入,只有一种方法可以增加家中户口的数量。那就是结婚和生育。政府规定,新结婚的新人户口可以迁入,新出生的孩子户口也可以迁入。
想到这层,秦晖和魏丽红不免要在这方面多动一些脑筋。现在虽然冻结了户口,但是正式的拆迁公告毕竟没有下来,估计还要一些时间,如果莲生能快一点结婚,如果运气好的话,赶在拆迁公告下来之前再生一个孩子,那么家里就能增加两个户口。想到这里,老两口也感到一丝欣慰。
吃晚饭的时间,总是一家团聚和交流的时候。
这天,吃着晚饭,魏丽红问莲生:“上次你说的那个外地的男孩儿,现在还在和他谈吗?”
“是的啊,我们现在挺好的。”莲生回答。自从那天凌晨收到袁璞的信息,她和袁璞的关系更胜从前,他们决定要一同面对父母的偏见,捍卫爱情。
魏丽红语重心长的说:“莲生啊,外面的好男孩还有很多,你可以也出去接触一下,万一发现比那个小伙子更好的呢?你看,隔壁的孙阿姨想给你介绍他侄子,你可以去看下。他一米八,家里有三套房子,一个月赚……”
“妈妈,别说这些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能再去看别人呢?这样做我算什么呢?对袁璞岂不是很不负责任吗?”莲生打断了母亲的介绍。
“爸爸妈妈不是不准你和那个小伙子继续谈,而是觉得不应该完全拒绝外面的其他机会呀。爸妈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最好找一个本地的男孩,以后生活条件上能够宽裕一点。”魏丽红继续劝莲生。
“妈妈,你怎么又说起本地人外地人的事情了,就算家里条件再好,我不喜欢他,他不喜欢我,在一起又有什么用呢?”莲生说。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那么为什么要拒绝已经很深的感情,去培养一个不一定能培养起来的感情呢?”莲生态度平和,却表达出了坚决的态度,似乎是她在劝慰母亲。
一家之主秦晖终于发话了,他的话总是家里最有分量的:“也好,既然你那么坚持,说明你和那个男孩子之间的感情确实不错,哪天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吧,如果男孩子人品和其他各方面都不错,我和你妈就不反对了。”
莲生一阵惊讶,父亲今天怎么变得那么好说话,竟然同意要见一下袁璞,莲生顿时感到受宠若惊。
“那么就周六带回来吧,妈妈烧一桌子好菜。”魏丽红接着秦晖的话说。
“也不用那么着急嘛,我和他都没准备好呢。”父母态度的大转变反倒让莲生还是有点害羞了。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带给爸爸妈妈看有什么难为情呢?你是女孩子,年龄也慢慢大了,爸爸妈妈希望你早点有个依靠,也好放心呀。”魏丽红的话总是那么暖心。
莲生本来并未想的太多,但是听着父母反常的催促,莲生忽然就明白了。
她联想到了最近十里街户口冻结的消息,完全明白了父母的用意。
如果父母能够因此接受袁璞,家中也多了一份补偿,这本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她本来应该非常高兴,但心里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爱情在这时有点成为了父母眼中的商品,一份拆迁补偿似乎就标定了这份感情的价格。
“好的,那么就这周六吧。爸妈你们也不要过于准备什么,不要太辛苦了。”莲生还是答应了父母,在她的眼里,这份感情是无价的,这就够了。虽然因为想要家中增加户口的想法在莲生看来很荒谬,但如果父母能因此欣然接纳袁璞,何不顺势而为?
星期六的午后平静祥和,太阳依旧慵懒的挂在天空,照耀着高楼林立的城市和其中穿梭着的匆匆行人。
袁璞是第一次来到莲生居住的十里街,这里的房屋大都低矮破旧,有的看起来甚至有些倾危。他惊讶于这座外表如梦幻般繁华的国际大都市的中心城区还存有这样原始简陋的城中村,他第一次发现这座城市的内部也许并不完全像它外表通常看起来的那样光鲜亮丽。
行走在十里街凹凸不平的地面,与来往的行人摩肩擦踵,纵横交错的弄堂如同迷宫般令人眩晕,令人迷失。
莲生的家在二楼,楼梯是一块块窄窄的木板,显得陡峭而不结实。袁璞爬上楼,脚下的木板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它想抢在主人之前欢迎来到的客人。
咚咚,袁璞忐忑地敲了莲生家的门。莲生家没有门铃,这门也是用一块木板做的,木板上的红漆已经脱落的所剩无几,露出了木头本来的颜色。
开门的是莲生,她给了袁璞一个灿烂和温柔的笑容。不论在何种情况下,只要看到莲生,袁璞便一下子能够感到无比安心和从容。
“小袁来了呀,快请进。”魏丽红从阳台上通过狭长的屋子走到门口,热情的欢迎袁璞。秦晖此时也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