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是个快乐的孩子,在大街上飞快地跑过,半长不长的头发向后飞去,什么也不在乎。可慢慢地,不知道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事情不同了。
那一天,必定是一个普通的晚上,她站在窗子前,突然看到了天边的一钩月亮,它柔和地亮着,在天上细小的星星边上,像一瓣被完整地剪了下来的手指甲,像面具上的那个神秘地微笑着的嘴,像从前小时候的照片上,幼儿园小朋友笑着的眼睛,弯弯的。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小朋友了。这个晚上却想起了他,上小学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现在也已经长大了吧,他在哪里呢?
她想着,觉得心里有一种轻轻的忧愁荡漾着。月光明亮地照着窗子,照着楼下的街道,树影子带着一些银白色,她第一次发现天上的月亮那么好看,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快乐的心里,原来还有一个被月光照耀的温柔而忧郁的地方。
从那一天起,她就开始常常觉得忧愁了。
她喜欢独自看月亮,打量着心里那块与从前不同的温柔而忧郁的地方,那是一种丰富的感情,以前不曾经历过。不是气愤,不是伤心,不是忧患,不是忧郁,甚至也不是哀愁。这种忧郁很轻,很清,很软,很静,轻甜,清香,当她静下心来时,它么像雾一样包着她的心,让人陶醉。
为了它,她一下子很看不起吵吵闹闹的女孩子,也看不起自已的妈妈。因为妈妈看上去是那么地不多愁善感,她用粉红色的胖手指紧紧捧着热气腾腾的汤锅从厨房里走出来,心满意足地吆喝:“快来喝这十全大补汤!”她的头发里全是葱的气味,像萝卜丝饼。
她觉得,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心里是那么多愁,这使她觉得孤独。
这就是一个女孩子在长大的道路上,都要经过的忧愁的小河。有人叫它是青春期的忧郁,也有人叫它是水仙的时期,因为在忧郁中还有自恋,在月光下的顾影自怜。
在一个女人的一生中,这是一个最多愁善感的时期了,缠绵的小提琴,带有“哦”字的诗歌,晚上的月光,春天的雨和抒情的慢歌,全都在她的心里推波助澜。而那些礼品小店玻璃门上挂着的细长卡片,有香味的,画着抒情的一朵玫瑰的,靠在一边的等待着的自行车和小圆桌上喝了一半咖啡的,写了含情脉脉又清爽温柔的小警句的,是她心爱的小东西。
她用买雪糕的钱买下合意的卡片,放在自己的抽屉里,自己看,或者送给自己的密友。她们并不说出自己莫名的心事,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还会快乐地大笑,于是,那些风花雪月何时了的小卡片,沟通着她们那小小的心事。
所以,人们常常要称这时候的女朋友,是闺中腻友,更内向而且孤独的人,就发现了日记,满纸全是用月光才能照亮的心事。
”她会马上捍卫自己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其实许多经过这个时期长大的女人,都懂得。常常让她在心里看轻的妈妈,望着她在月光下的背影时,会想起自己经历的那个时刻。她会想起许多年以前她的日记,密密麻麻的,在月光的心情里欣赏自己,欣赏自己那易感的心。
可是大多数女人都没能保留那时候的日记,当她们在望月的忧郁里长大,开始经历真正的生活,生活里的月亮也是亮着的,可不那么柔情蜜意,它常常只为你照亮一小段没有路灯的夜路,它变得简单而朴素了,还有些粗糙。
会在某一天,重读厚厚的日记时,汗颜于自己当时的心情。她翻着日记,心里惊叹自己曾经写过这样造作的句子,然后,许多人一把火将它们烧了。熊熊的金色火焰在旧日的秘密上跳着舞,而她,为自己从“哦”字的心情里走出来感到轻松。
长大了的人,回首往事,常常很不肯定这个水仙时期,尤其是不喜欢它的夸张。虽然许多艺术家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理会到自己的艺术天赋的,许多诗人,是经过这个多情而自恋时期的锤炼开始写诗。
他们得益于这个时期的敏感,找到隐藏造作后面的那一颗真挚的体会着感情但还不懂制约自己的赤子之心,他们在这个人生不完美的阶段里找到了珍珠。而大多数人,为自己在那时曾经有过的夸张而羞愧,也有人把这个时期的自己直接称为“妖怪”。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突然忧郁起来但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可忧郁的时期。它是真诚的,也是造作的。甚至男孩子也不能幸免。
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成长的过程本身就不是完美的,它包括在表达和体会纯真感情时最初的造作。要慢慢等你所经历的生活,来帮你洗去它的铅华。